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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情人-第7部分

    。他原是个喜欢社交的人,因为闵,他变得故意孤僻,尽量少参加社会活动,更不引起人关心。  第二天一早,仆人们出去后,裘利安等门钥匙转动,但是没有声音。他以为闵有事不能来了。这时,卧室门突然被推开,他光着身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门口,把一身凉气的闵拽进来,抱在怀里。  就在房门口,他把闵的外衣脱掉,非常惊奇她里面什么衣服也没穿,可能前几次都是这样,只不过他未发现而已。只套了一件旗袍,就这么从家里穿小路跑了过来,难怪她的身体仍是那么凉。明显她是省一秒钟好一秒钟。她的想法被看穿,脸害羞地红了。他抱起她上床,她赤裸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她的|孚仭酵酚殖鱿至四侵肿蠲匀说耐蛊穑酆熘写坏泗骱帧! ≌馐保诺剿纳硖宸⒊鲆恢趾芷婀值南阄叮挠抗矗晃偶⒓淳托朔芷鹄矗氖只嵌型婀值南阄丁d翘焖堑慕缓希只氐奖本┠侵中朔苋攘摇1蛔釉绫凰窍频簦惨坏忝痪醯美洌恢钡绞峦曛螅遣鸥呛帽蛔樱兆叛劬Ρг谝黄稹u獯嗡辉敢庠倏椿潮怼揪兔挥写础! ◆美参抒桑骸澳愕纳硖逶趺从幸恢制叮郧懊挥形诺焦!薄  坝昧讼闼!便杉虻サ厮担簟! ◆美惨ё∷亩渌担骸拔揖辉傧嘈拍悖抑滥悖衷谕媸裁茨酢!薄 °尚α耍巳盟偶彼频模陨怨换岫鸥嫠咚赫馐悄盖琢舾囊恢忠晗恪! ∷醯貌欢裕皇鞘裁聪懔希挥兴训粢路犹迨保拍芪诺秸庵中源碳さ南阄丁h绻皇怯明晗沣逶×耍缓笈芄矗遣荒芙馐臀裁此绞切孕朔埽阄对脚āo阄杜ㄓ羰保坪跸裨诒本┭黄堇锬茄荒茏砸眩琗欲在血里潮涌沸腾。并且,他再也没有以往早晨偷情的那种危险不安的感觉,虽然还是注意时间,但已不干扰他们的享乐  她肯定没有说出全部秘诀,不过他暂时不想弄清楚,他知道他不会弄得清楚,即使说全了,他也不会弄得清楚。  在北京,那是特殊的局面。只是现在,他又失去控制,迷醉在她的肉体之中。两人关系继续不继续,仍是由不了他。  又一次欢乐之后,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念头突然跳进他的头脑。  “会有孩子吗?”  裘利安扔出这句话来时,闵愣住了。“想要孩子?”闵反问一句。&nbsp&nbsp    还有我们的青岛(9)

    “为什么不呢?”  “这样你就得和我结婚。我以为你是不愿谈这事的。”闵不无怨尤地说。  裘利安说:“好,好。”他本意是想问这是什么原因,不是问后果。他一向认为很能对付女人,无论怎么样的女人,被女人这么问时,既是考验也是调情,当然也是预防的必需。他笑了笑,问闵:“这么久为什么你没有怀孕呢?”  “因为不必让你伤脑筋:结婚或是不结婚。”  裘利安被她的犀利刺了一下,很不舒服。他想知道她和郑为什么没有孩子。  “我只是问你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怀孕?”  “这是秘密。”闵也笑了笑。  有的女人迫使他在体外she精,那最后的抽出,要很大的毅力,很不舒服。闵在这个时候,从来不希望他离开一寸。  他说:“上帝不给孩子就不会有的。”  闵说,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有不孕症。“不,不是这样。再讲一点秘密:我一向用麝香练房中术,现在已到了能自由阻止精子与卵子相遇。”  她说,就是那刻,裘利安感到她在咬紧他最舒服的地方。那就是“守宫法”,一旦放开,精子就会冲进去。  裘利安想,那感觉的确使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同时,我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逼你结婚。”闵说,“实际上没有用。哪怕怀了孕,你一甩手就跑回欧洲,我追你都追不上,追上也没意思,被迫的,你很快就会厌倦。那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自杀了事。”  裘利安不想听下去,这是对他的自私最尖锐不过的指斥,而他完全不是那样自私的人!“让我们来做个孩子,你就会看到我将怎么行事!”  他热情洋溢,真的结婚,生个孩子。为什么?但又为什么不呢,闵骤然揭开他们关系的全部简单谜底。把他搞昏了头。&nbsp&nbsp

    虹的形象(1)

    在这段时期,他们zuo爱非常和谐,甚至高嘲都是同时来到,也没有为偷情短促抱怨过。日子过得有意义,日子也消失得迅速。裘利安觉得他们的关系又开始进入自由的地步:一种纯粹的性,一种纯粹的性享受。  闵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说,因为他们俩人的欲望特别强,那么若怀孕的话,一定是个女儿。应给孩子一个有特别纪念意义的名字,《诗经毛氏注》有段话,她印象极深:日与雨交,倏然成质。乃阴阳之气不当交而交者,盖天地之滛气。  “就是虹的形象——hong。”她边说边在纸上写下“虹”。  闵说中文时,举止优雅,眼睛充满神秘。《诗经毛氏注》还说,“言虹在东。而人不敢指。以比滛奔之恶。人不可道。”她笑了起来,“你看我在为自己,为我们的行为辩解。”  这是闵的说话方式,以古诗来暗示他,“滛奔”远走他乡。  裘利安只能说,他没有全部弄懂。但他是在这个早晨明白闵非常渴望和他在一起。  虹时常出现,横跨海湾、山、海湾。百海湾之城市的青岛,春夏之际经常是雨还未停,太阳就即刻出现。虹灿烂的色彩在小鱼山上观望,从来都是气势磅礴,有时从山坡直升天顶,有时是半圆形地搂抱大地。  虹在天空时,裘利安就诗意地想那是他们的女儿,他善良,单纯,富有同情心爱心地仰望着,感到世界真如虹那么美好。仰望着,仰望着,他会情不自禁地呼唤出这字的中文发音,“hong”。  裘利安比闵沉不住气,问:“有没有?”  “有什么?”闵有点吃惊,“你是指孩子。我没有那么傻,我没有解开守宫术。”闵淡淡地说,“当然不怀孕,直到对你方便的时候——先结婚,再有孩子。不能让她成为私生女,对吗?”  他被闵看穿,极为恼火,他的确并不准备说,孩子应当有世俗合法的父亲。这个先决条件,在他的生活中不应当存在,在他的思想中也不存在。  那天两人刚开始亲吻,就收场了。  “那你只是为了采阳补阴。”裘利安对闵无心性茭,更加恼怒。  “别说傻话。”闵平心静气地说,“如果我们真正相爱,就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了。”  闵直截了当地提出私奔,去香港,去英国,去美国,她有足够的钱不会存在经济上的困难,到中国之外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行。她受不了这种偷偷摸摸,受不了一个小时的欢娱,她要更多小时。  要的不过是时间,但实质上要的是他整个人。  她再也不是跪在他面前,像一个妃子或小妾,以他为帝王的那个闵了,她面对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这次她不让他闪开去。  “这很不可能。”裘利安毕竟是裘利安,他一直有破心人的绰号,母亲也这么说他。他对脸色变白,但仍然站在原地不动的闵说,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婚姻不会快乐,他从不认为婚姻,任何婚姻本身是值得的,在四十岁之前,如果他能活到四十岁,他绝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而不结婚的私奔,对她没用。  “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开始说绝话。她感情之丰沛,会压倒他的抵抗,经常能够改变他,因此他尽量不去看她。&nbsp&nbsp

    虹的形象(2)

    这是裘利安第一次看到闵失去自制力。开始,她还勉强地微笑着说话,后来,就无法维持镇静。她声音发抖,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她的英文也乱成一团,使裘利安更觉得受不了——他最恨女人的歇斯底里。再浪漫的关系,经不起一次女人的发作。  她说,她要自杀,她母亲死之后,她一直就没法疗治这种黑暗的伤口,奔丧时,这念头就占领了她的心思。裘利安来青岛,缓解了她,但他的无情现在反而又加强了她这心思。他不把她当回事,只是作为一桩私情或艳遇,甚至一个字母,多一个字母,增添一种异国性经验而已。  “我要吃氰化钾。”她一字一顿地说,“当面死在你跟前。”  好一个讹诈!裘利安暴怒了。闵什么时候偷看了他的遗书!这是他最不愿意任何人看到的东西,总是小心翼翼地放在皮箱夹层的笔记本里。他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看到,因为他至今还没有实行的意愿,或者说,还没有找到机会。对此,他尽可能不对自己作出解释,反正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但是,这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病,虽然他决不愿毁掉这份遗嘱。   是不是有可能,她并没有看到过。裘利安看闵的脸色,没有一丝嘲弄。  或许,只是巧合。  氰化钾,似乎全世界都有。  好像在回答他的疑问似的,闵又咬着牙加了一句:“我能弄到,中国人用砒霜!”  闵又说,她喜欢这种自杀方式,快而简单,但如此结束生命,其实最残忍,因为救无可救,无法后悔。  若没有这个偷看遗书的可能,令人恼怒的可能,他肯定会对这个解释开怀大笑。自杀还谈什么救不救?自杀本身作为要挟?  但是,对不起,今天整个闹错了时间。他的思想全部被遗书的事占据,根本不愿听她的哭诉,也没有心思在意她的什么心灵创伤等等。他有理由变得格外冷酷,对任何女人的自杀威胁都无动于衷。她的威胁,到底能走多远,走到什么程度,他有兴趣看着。  况且,他还没有想现在就中止他性自由的生活,放弃与别的女人有性关系的权利,那未免太傻。起码在青岛大学两年教书合同期结束回英国之前,他不想。闵不会喜欢乱交,她不会容忍他和别的女人,也不会在爱他的时候,与别的男人睡觉。这是她自己的不幸,与他无关。  裘利安抱怨,忧伤地想,没有一个中国女人,会真正具有布鲁姆斯勃里自由女性的精神,像他母亲一样,结了婚的只当朋友,只能当朋友的反如结婚一样,两者都长久。  接连两天都是细雨,绵绵不断。裘利安当然不肯相信,这是闵的泪水,上帝不可能站在她一边,认为他对她不公正。他在校园里,没打雨伞,而是戴着斗笠,披着雨衣。斗笠是他从当地一个农民那里买的,他觉得这种大檐帽很别致。下课时学生们说,今天下午必有大雨。裘利安决定雨越下大越不回家,校园海湾边必然会有少见的清静,在大风中,柳树、芦苇晃荡欲折,大卷大卷的云团中撒出闪电,整个小鱼山被雨雾笼罩,变化多端,就是一幅迷人淡墨的中国画。  有几种可能性,一是打个电报给母亲:“真相大白”,整理行李,打道回国,不管这一切;二是,公开同居,让闵与郑离婚,他们结婚,在中国另找份大学教英国文学的工作;三是在国立青岛大学等着闵自杀,等着人们揭露真相,全校师生指责他负心,然后,他逃出中国。还有第四个选择吗?&nbsp&nbsp

    虹的形象(3)

    当然有,他早就准备的。  不过,闵看来不是真心的,只是威胁,只是愤怒,但她的真真假假,他很难弄清。中国女人的贞操观,来这儿的几年前,就听罗杰·弗赖说过,中国每个地方都有本地方史断代史必有的“烈女谱”,里面全是敢抹脖子、上吊、撞墙的女英雄,了不起,把贞操名声,看得比财富比生命重要,爱情则不值得一提。  闵会是这些古代愚蠢女子中的一个?她受过西方自由主义式的教育,又有道家虚涵为人生准则,能化解一切幻化假相,养生养性,长生不老。她不过是发泄内心强烈的不满。  在做戏。不过想想他们俩之间的一切,仿佛全是在做戏,中国人的戏不就是真实?真的也分不清,起码他无法区别。雨点变大起来,天并未变暗。  郑迎面而来,打着雨伞,他比平日瘦了些,两人停在海湾边树林的小道上客气地打招呼。裘利安这个时候最不愿见的人,一个是闵,另一个当然是郑。但郑似乎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知道,他的态度一如以往,只是急匆匆。他走开了,还回头对裘利安说,拜读了他的诗和论文,觉得很佩服,欢迎裘利安有时间上门去坐坐。  裘利安心里有阵发热。他的诗集,是给过闵一本,他写弗赖的美学论文,只是偶尔在办公大楼与郑在一起提了几句,某几页请总务科打字作为对弗赖学说的介绍材料,郑看过。郑的赞赏态度,自然使裘利安感激。郑是一个君子,又是一个著名学者,对他一直不错。  欺骗这样一个不知自卫的人,有点不道德。若郑有一天知晓他与闵的私情怎么样?对他当系主任的尊严,对他在中国知识界的面子,岂不是很大一个打击?他相信郑本性是理智的,不会闹得太厉害。  裘利安在雨水淅沥的世界,弄不清是直接告诉郑,或是继续蒙混下去,等郑总有一天自己发觉此事?  布鲁姆斯勃里的人,最崇奉莫尔《道德原理》,以“享受美”为第一道德原则,这个原则总与其他古老道德原则相冲突。裘利安心里乱极。  裘利安朝校大门口走,叫了一辆人力车。校园的体面让他受不了,但校园的不平静,有时甚至充满阴谋,也是他受不了。母亲给他的一封信,信封样子有点怪,闵告诉他,肯定是被郑的一个“敌人”教授打开过。这使裘利安紧张和愤怒,隐私权在这堂皇的大学也没有。中国人太多,中国人无妨恨中国人,但从他母亲的信中有什么可以发掘的?  他让人力车带他去看本地特色的街,车夫答应着。他只管坐车,好象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在胶州湾往南。有的地方是参天大树,绿色一片,街道隐在朦胧的水雾之中。下雨天人也不见少。人力车停下,让他拐过街口往左走。他过了街口拐入左边,眼睛一亮,果然有一条花楼街,还有茶馆、酒楼、各式店铺,几乎全是砖木结构,房屋的梁柱或描绘或雕刻山水、花鸟图案,有的门窗也镂空雕成古香古色的花纹,街口有牌楼,更是五彩缤纷。  逛荡够了,也饭饱酒足,天阴暗下来,裘利安来到站在海湾码头。天空还是飘着密密的细雨,海水面上,雨水溅起小小的花朵,即刻就被大小轮船的波浪颠覆。他看看时间,六点半,或是六点三刻。他醉了。他站在等着开往黄岛的渡轮前。周围都是等候的旅客。&nbsp&nbsp

    虹的形象(4)

    裘利安对警察说:走吗?中文醉了说才准确。  “什么呀?”  “船。”  “meiyo,meiyo。”警察回答他。  风把裘利安的斗笠和雨衣掀起,他用手去按住斗笠,任雨衣在风里雨里扑打着他的身体。这风说起就起,就跟人的脾气一样,渡船不开。戴斗笠雨衣的好处出来了,一旁的旅客伞不是被吹翻,就是被吹到海湾上,有的人只能用力撑着,顶着头对着斜雨上跳板。  裘利安也只能坐到候船室里,肮脏不堪,满地是吐的痰,挤满了过不了海湾的人,男人的汗酸臭,孩子的尿臭,女人的叫骂。他奇怪,怎么每当闵不在身边,他就看到了中国的贫穷脏乱。  两个小时后,裘利安才坐上渡船。酒劲被风带走后,头脑里只剩下腥臭味,变得又痛又重,轮渡靠拢黄岛,他才发现自己整个弄错了方向,赶快乘原船回来,时间相当晚了,遇到一辆出租车,这才回到小鱼山,心里想到家就得再来一小杯白兰地才行。  裘利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闵的房子前,在一棵槐树前站着。底楼客厅有灯光,温馨的日本式的灯罩,有郑的身影,楼上闵的书房却熄着灯。这太奇怪了,怎么会来到这儿?酒还是没醒,雨似有似无。裘利安骂自己,像个痴心的情人,这哪是我?屋内毫无异常,当然,她活着。既然活着,就不必在树下看望下去,他咬咬牙,往他自己的家走。  每天早晨闵都来,她几日没来,他一下觉得生活中出现一大片空白,茫然,不知做什么好,完全不习惯。不见她,见不到她,他很难快乐起来。  十分钟,从一幢房子到另一幢房子。这是闵以往清晨来往的路,裘利安能想象闵不是像他此刻这么狼狈,如一条快没气的牛。她每天清晨来,一丝不挂的身体,却套了件漂亮的衣服,每次都不同。她穿过竹林、花丛,拂去树枝,从斜坡窄坎上赶过来,她一定是跑着的,为了节省时间,为了早一点见着他。而这小道实在难走,有的地方太陡,雨后更滑,她怎么跑上来也没喘气,也没叫一声苦。  就十分钟左右的路,与他房子相似的另一幢房子里,本就应该只属于他的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会有性生活,与所有结婚了九年的夫妻一样,当然喽,呆板,没有激|情,公式化,或如兄妹?但九年的时间,感情不应淡薄?  不管是哪一种形式,裘利安都受不了。  进门后,两个仆人就帮他揭去斗笠雨衣,侍候得小心异常。“先生,要不要醒酒汤?”巫师问。  裘利安在沙发上摆摆手,然后说,给他来一杯法国红葡萄酒即可。  “还要什么?先生。”田鼠问。  “让我一人清静。”裘利安一下子脾气火爆起来,他以前从未这样。  这是发疯,还真不如去找出那点氰化钾。要不,死在她怀里也是快活的。不过那就不用氰化钾,让闵使出全套道家内功,采掉他的全部阳气就是了,就像那本《金瓶梅》里的男主人公不光彩的结局一样。  红葡萄酒很爽口,顺着喉咙流淌,周身顿时舒畅极了。他哈哈大笑,把两个仆人吓了一跳。他会为一个中国女人,哪怕她才貌双绝,哪怕世上无第二人比得上她的床上功夫,哪里值得为她搭上自己的性命。笑话!&nbsp&nbsp

    还是渴望海洋(1)

    第二天,裘利安有意七点三刻就出门,这样不管闵来不来都找不到他。他十点才有课,就去了办公室,每个教授一人一间。在走廊裘利安被人叫住,是两个西方女人。自我介绍说是英语系新聘的临时教师,一个来自美国,一个来自英国,都是丈夫在青岛做生意,往来于青岛与本国之间。她们在家闲不住,来做语言教师,自称是打发时间。  裘利安很高兴,与闵的私情,使他几乎没有别的朋友,主要怕碍事。生性善交际的他,在欧洲,哪怕与女友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呼朋唤友一大堆。  面对年轻女人,年轻本身就是美,漂亮不漂亮就其次了,况且两人也不能说没有迷人之处。追逐新女人的兴奋回到他身上,使他亲切温和,又变得风度翩翩,谈笑风生了。两个女人喜欢开玩笑,一见面就让裘利安请她们,而且要分别请,她们笑着说。而这正合他的意。  上午的课结束后,裘利安就和英国女人吃午饭,晚上和美国女人吃晚饭。两个女人实际上都是单身而自由。语言轻车熟路,调情恰到好处,懂与假装不懂都一目了然,一点到位,一针见血。  那个美国女人对政治更感兴趣,至少装得感兴趣。晚餐在湾东区的回首堤酒楼,座位看得见海湾边及旧租界繁华世界如繁星似的灯光。  她问,“学校里有没有共产党地下组织?”  “ 好像没有吧,”裘利安不想回答清楚。实际上他一直没有去弄清楚。可能许多学生持温和的马克思主义观点。裘利安说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讨论“马克思主义者如何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一个个学生的脸立即恐怖,真是有趣。估计一些学生怕他说出攻击马克思主义的话,弄得他们为难。  他们喝着酒,品尝佳肴,什么鱼,哪样虾,哪种肉,怎么吃,裘利安已是中国菜的老手,至少对这个刚从美国来的女人可大吹一顿。他们从布鲁姆斯勃里的圈子聊到欧洲的危机。裘利安不相信欧洲的危机会波及此地。  但是他对中国的事略知一二,几股红军都向中国西部荒蛮之地行军。北京军警突裘清华,逮捕了“激进派”学生与教授,共产党帽子满天飞,这两个原因,都可能弄成这里同情罢课。  裘利安举起酒杯,说,“来,像中国人干杯一样。”他首先喝完了杯里的酒,“就为了罢课吧。”  美国女人喝完一杯,脸红红的,她抽烟,姿势优美吸引人。她用脚将椅子钩一下,离裘利安近了些。“一旦罢课,你干什么呢?”  “zuo爱。”裘利安想都不想地回答。  这女人吃惊地看着他,裘利安也看着她。然后,对看着,看谁先把脸害臊地掉转开。结果,还是那个女人转开眼睛。不是由于他的话本身,而是他说话与眼光看她的无赖劲儿。  他高兴地微笑起来。这个夜晚他从青岛回到欧洲:这是他的游戏,他喜欢用吓人一跳的话,把女人的情欲调得高高的,也有本事将她们不留情地推到一边去。  他说:“如果不罢课,我就要开讲‘剑桥自由主义学派’,从莫尔到罗素,不能细讲,但我会推动学生思考自由主义的原则。”经他这么一说,他很自豪,自从把普鲁斯特的小说的英译硬给学生喂下去以后,他现在已成了相当不错的教师。&nbsp&nbsp

    还是渴望海洋(2)

    对方叹口气,她对这些文化界的事不太所知,也不感兴趣。“有意思。”她说。  裘利安今天还不想和她上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现在裘利安又是一个快活的人了,他与两个女人频频吃中、晚饭,有时还将她们同时请到家里来吃。两人女人都装做不在乎的样子,但暗中与对方较着劲地争夺。他也乐滋滋地和其中一个在校园里成双成对地出出进进。西方人男女之事,校园里无人当一回事。因此,他尽可能把游戏玩得公开而堂皇。  但他的快活日子不太长,当他还没有来得及下决心把她们弄上床时,他自己停止了这游戏。  闵在裘利安早晨去学校教学区的路上,截住他。她一身白,一反平日的雍容华贵,布旗袍,布鞋,也没施脂粉,梳了两条长辫子,与校园里一般的女学生一样朴素。但她瘦得可怕,瘦得五官显出凄楚的美来。  裘利安预料早晚会遇到闵,但对这样拦路,还是很不高兴,张口说:“你还活着?”一说话他就发现自己最近一个时期玩笑开得太多,怎么开口就这么残酷?  闵好像没有听到,说她准备说的事:  “你有了l、m,祝贺你。”她痛苦的皱纹不是在脸上,而是在眼睛里,如同她身体的秘密不是在穿着衣服的时候,而是赤裸之后,她才真正神秘。如果裘利安无法弄懂一个人,那只会是闵。  “没有的事。”裘利安一口否认,他本想对闵绝不否认。  闵笑了,走近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你英俊,潇洒,有吸引力,文学世家之子,年轻的教授和思想家,才华横溢的诗人,没有女人不爱的。”  她的微笑仿佛是鞭子,抽打在他脸上。她从来没这么一一罗列出他的长处。  在他听来,她并不是在讽刺,也不像在指责,她一定觉得非常冤枉,爱上一个不配爱、侮辱她的男人。这时,他又一次诅咒自己不该陷入爱情里。爱情,包括一个女人的肉体,对一个男人不算什么,可他每次和她zuo爱,迷恋的也包括她的肉体,他不承认爱,但他每天闭上眼睛,就看见她,那就是爱,他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闵的眼睛盈满泪水,那泪水越积越多,他的心越来越沉重。闵看上去在竭力不让泪流下来,她说,她为爱错一个人后悔,为该彻底忘掉又办不到愤恨自己。  她渐渐靠近他,她的眼睛突然镀上温柔,全是爱,没命忘命的爱。  “别这样。”裘利安抵挡不住,只得说,转身不看闵。  “你情愿看到我死,对吗?”闵的气息,他熟悉的,那种令他心醉的气息,“我会的,但,裘利安,求求你,在这个时候别抛开我。”  “我没有。”他一味否认,自己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像是说没抛开她,也像是说并没有想看到她死。  她的眼神没有亮点,她的呼吸变弱。裘利安突然醒悟过来,爱情是她身体和灵魂的粮食,她可能真想自杀——她是不是有一种绝闭性命术?她再三说过“要当面死在你跟前”。他认为自己和那两个女人鬼混很卑鄙,因为他根本不爱她们。  裘利安无法再忍受自己的罪孽感,他一把抱住闵,大声说,“我爱你。”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又加了一句,“相信我。”&nbsp&nbsp

    还是渴望海洋(3)

    闵一时呆住了,但她的呼吸缓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无奈地摇摇头,低下脸说:“我知道,我很贱,以死求你爱我,你这是在同情我,但我已知足了。”闵抬起头来,脸和嘴唇有了点血色,好像灵魂又返回她身上。“我母亲说过,贱的对面不是贵,贱到底那才是贵。”  她挣脱开裘利安的怀抱,让他先走。  裘利安走了十几步路远,回了一下头,闵不在小道了。他在一片绿色里穿行,突然听到鸟叫,还有猴叫。这才发现他走了相反方向,远远离开校园,在山中密林里迷了路。鸟和猴你叫一段,我再叫一段,热闹着呢,却很难看见它们。一朵一朵的杜鹃、牵藤花,叶片花瓣,都比平常的花叶大几倍。天光穿过密闵,一道道一线线地漏下来。  他塞住耳朵,深呼口气,静下心来。朝准了方向,也就出来了。  教室里学生们等急了,裘利安晚到四十分钟,学生已经去他家里办公室找过,找不到人,就慌了,报告了郑系主任。  裘利安在课堂上第一句话就是:“抱歉,我迷路了。”说得太认真了,他首先笑起来,学生们笑起来,是被他感染的。  这一整天都不真实,晚上和英国女人有约会。  他不想去,但要取消已经晚了。于是,他回了一次家,特别换了西服系上领带,头发也梳得齐整,他与闵见面从来没这么俗气的打扮。  英国女人也特地打扮过,不知怎么打扮成中国女人,香烟广告上女明星的架势,穿的是旗袍,戴的是珍珠项链,头发烫过,插了两朵鲜玫瑰,红色的。  “你怎么心不在焉?”她立即觉察出来。  裘利安直抱歉,说吹了山风着了凉,身体有点不舒服。  她却高兴起来,可能认为他这样了,还来赴约。她越高兴,裘利安就更不对劲,西方女人心不细腻,如果是闵,一定会强迫他回家休息。而且西方女人,无论什么长相,穿旗袍就是不伦不类,样子有点可笑,很像伦敦舞台上毛姆剧本中的中国女人。性感的旗袍是专为覆盖中国女人的肉体,而存在于世上的。  他不想看她,就自然地掉头看门口。正巧看见美国女人和一个西方男子走进来,原来如此,人家也不让时光空闲着。当然,本该如此,在他与别的女人约会时,他对面这个头发插鲜花的女人也会另找快乐。  凭什么这样去想她们?是我神经太紧张。裘利安闭了闭眼睛提醒自己:我也是在与她们玩游戏,谁也不欠谁。这是自由的游戏,因此,不可能有真情实意。  这顿饭吃得很费劲,很辛苦,他努力凑趣,让对方不太难为情。她的话太多,以前他一点没觉得。他只盼着最后一道水果上来,酒喝完,就叫车送她回家。  两人上出租车后,英国女人说裘利安不舒服,她得送他回家。他没勉强。  到房门口时,他吻吻她的脸颊,就说晚安,完全没有邀请她进去的意思。  他关上门,为摆脱这个女人,松了一口气。室内盆花月季、仙人球,翠菊都在继续开花,杜鹃花凋谢后,仆人田鼠种了一丛小竹。田鼠说,这是湘妃竹,相传舜,也就是中国开天辟地第二个皇帝,南巡苍梧而死。舜的两个妃子,许久没有消息,就沿途追寻,忽闻噩耗,在海湾湘之间痛哭,眼泪洒在竹子上,竹子上的斑点就是她们的泪水。&nbsp&nbsp

    还是渴望海洋(4)

    裘利安很喜欢这个中国民间故事。他洗完澡,就上床。在床上折腾许久也睡不着,起来,放一张唱片。房子里有了音乐,像木鱼,又像水滴声。停了音乐,就能听到庙宇钟声,他闭上眼睛。  夜莺在啼唱,石头掉进水潭的声音。一个云发高髻缀满珠玉的中国美女,从竹丛里走出,朝他卧室走来,他认识她,她哭泣的样子也很美。  莫非我死了?他躺在床上,想起来,费尽力气也没办到。这时,她在一件件脱衣服,使她变成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人。  她一边脱一边大声斥责他:“你就是怕爱,谁爱你,你就伤害谁。你在浪费时间,生命却在逝去,等我不存在了,你才会感到没有我的可怕。我本来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拒绝,就等于拒绝你自己。  “我根本就是chu女,重新又是一个chu女,就像初恋一样地渴望爱。没你,我就完全不是我,只有想到你,仅仅想到,就不一样。你想和其他女子逢场作戏来忘掉我,背叛我?你看,我脱到这最后一层,已是现代女性,再脱,就是纯粹的女性,你怎么来表示你的感情?”  衣服脱完,她裸着身子,伏到他身上来,像蛇一样扭动。他觉得下面已经撑不住,“又早泄了。”就像他们刚开始那样。  她显然很不满意,狂暴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又重又狠。可他怎么不觉痛,只感到她对他充满鄙夷,使他汗颜,做个男人干脆不够格。  她走到船形桌子边,裸着躺了上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她的声音很轻很从容,像在念古诗词。  船和她一起浮游出窗,他跟上去,但船很快飞走。他大叫一声:“闵!”醒来,才凌晨三点钟。  这个梦,裘利安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梦里的事从来都稀奇古怪,不必在意。“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这话他也记得。  这早已停了的留声机,这满屋子的绫罗绸缎,这两个瓷花瓶,这船形桌子,这楼上楼下的花和画,锦绣芬芳世界,是由于有闵,没闵,这世界就残缺,就不真实。  他早就意识到这点了,这刻更意识到这点。我最爱的,我就毁坏。看着我和她痛苦,真是折磨,我反而沉浸于这种折磨。我为什么要害怕爱?我对待自己首先就像个暴君,不用说对闵了,我其实仇恨自己。  裘利安在房子里找闵送他的那条黄缎子手帕,他在找那k字。可就是没有。找得狂躁起来,找累了,坐在楼梯口上。  决定不找了,什么事都得归于自然而然,万事不可强求,又是道教思想。他苦笑,这么说来,不找,他就会在不可知的一天,与之不期而遇。  一早裘利安让仆人们出去买菜,他盼望门在八点后被一只纤细好看的手打开。八点一刻了,门还是原样,他听不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就穿衣出去。  他朝那个有大花园的房子走,不用跑,大步大步疾行。  闵就坐在自家门口台阶上,像等着他似的。  太阳正从山顶树林间升出来,两人都笼罩在阳光中。“我做了一个梦。”两人望着对方同时说,同时住了口。  她梦游般地站了起来。他禁不住朝前几步。&nbsp&nbsp

    还是渴望海洋(5)

    难道他们真的同做了一个梦?裘利安想,若这时闵给他一记耳光会怎么样,那样会很痛快,很过瘾。但是,他要对她说,他一早就在等她,她会跟他过去,他用身体来为梦里梦外的一切误会赔礼道歉,重归于好。  他已经要开口。闵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不是郑,而是一个裘利安不认识的青年男子,高大,穿了一身|孚仭桨椎奈髯埃齑恃蓿谄ばt美沧芤晕辽俦却蠖嗍泄腥顺さ酶心凶雍浩衷冢吹秸飧鲋泄腥耍人形Α! ∧乔嗄昴凶映美卜笱艿氐愕阃罚熳陪傻氖殖t袄镒摺k砩嫌兄指甙恋钠剩踔敛恍几蛘泻簟1灸艿姆从κ刽美不鹆耍男虑槿耍⌒略律绲娜耍°珊退黄鹦凶叩难蛹欤揖僦怪杏幸恢殖て诘那酌芨小k邓扔谑歉鯟hu女,好个谎言!梦中说的?梦中的谎言!  裘利安想,他是昏头了。  他想象闵赤裸的身子,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滑入闵那如花的地方。他愤怒得浑身冒火,心跳都加快了。  他气得跑进图书馆转了一圈,像是在追他们,又不像。然后就到办公大楼,但上课还早,他与郑在楼梯间碰见,真是巧合。与郑随便聊了几句,他毫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