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连惑说:活着的不一定比死更幸福!

    看她跪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指,看她在他额头留下薄如蝉翼的吻,我觉得心中的城就在一瞬间坍塌了。他来,不是归顺,不是宣战,是报复!他用他的死阻扰了我和她的爱情!帝阁上,汹涌的赤水在乌云下变成了黑色,宫中金灿灿的桂花,在无言的静谧中熬成愁绪万千的

    飞雪,白茫茫一片。

    她俯瞰下去的时候,我的心跌成碎片,这些年对幸福的质疑早已烘托成无涯的空x,让我们在徘徊间日复一日地沉默,然而最终,她扬起脸,凝视着空中的炎雷,轻轻地问:风佑,你从没有失去过什么,想不想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

    失去,是什么感觉?

    梦里的她撑着一把温温的油纸伞,候在蔓蔓荼蘼花的庭院,地上积满了水洼,透过被雨水涤清的倒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然后睁眼间,梦就醒了,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伞下真实的脸……

    坐在她的床前,我抚摸着她毫无生气的容颜。想着,一切都是注定的,有些人,一旦相遇,就会恍如隔世,相见恨晚;有些人,即使同床共枕,也总觉得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南阳在南,比烈炎更热的南。

    北里在北,比冰雪更冷的北。

    是怎样的业力,会牵引两个人,相隔南北,却在浩渺的时空中相见?

    地宫中取出的神罚录不过是本无字天书,我将它供在帝阁的祭台前,时时提醒着自己的愚蠢。什么前世今生的缘孽?什么宿命的仇敌?我只知道我爱这个女人,哪怕她令我遍体鳞伤,我也不能改变爱她的事实。我爱她,也恨她,时间消磨了爱情原本的模样,让它因交战而变得破败与狰狞,可爱还是爱,就像此刻,我要的仍只是她能醒来,哪怕醒来后依旧是冷漠,我也无怨。

    叶姜走前的一夜,我们说了很多,她说这一生背叛了最爱的人,不是因为对我的恩,而是因为对他的恨。她恨他,因为不爱所以背叛,那么连城背叛我是为了什么呢?

    她说我这一生最累,可连城最苦,她的爱从不敢说出口,埋在心里,慢慢渗透,任由所爱误会、折磨、背叛!我不懂,她说的是我吗?连城爱我吗?

    “她若不爱你,为何会有那条腰带?风佑,你当真看不清吗?是你伤了她啊,别忘了,是你先娶的我,即使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也是你先放的手。而现在众妃环绕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苛求她对你的忠诚呢?”

    叶姜的话让我深陷冰窟之中,难道真是我错了吗?

    梁上挂着三尺白绫,风丝丝地吹入,使它有了神采,仿佛飞舞起来。叶姜站得很高,我呆呆地看她,她低下头冲我微笑,然后望向高高的承尘,我还记得她离去前的低喃,她说:

    “惑,你且等我,这一生是爱多,还是恨多,奈何桥边我再与你说……”

    这一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你何时会对我说?

    我贬了淑妃,不是因为她擅自宣读了废后诏书,而是我认为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年少时曾有人说我命中该有一子,于是它也成了我今天拥有如此庞大后宫的原因之一。如今看着她的脸,我突觉自己可笑,原来我也终究是个凡人,结婚生子,有了天下,也希望它能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可那天她跪在我脚下说了什么?难道我在百姓眼中仍是一个昏君吗?难道我理想中的国家真的不切实际吗?我握着她的手,希望她在下一刻能够醒来,然而多少个下一刻过去了,她依旧静静地闭着双眼。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聪慧的女子,而我早该紧紧抓住她,子嗣又能怎样?一个根基不稳的国家如何能指望它千秋百代呢?

    连城,我只想要你,只要你,只有你能填满我空虚的心,这偌大的宫殿,沉睡的你,日日消磨着我求生的欲望,如果你再不醒,我该怎么办?

    佳丽数百就这样被我遣送出宫,天都终于安静了,我立在阳光下大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有人说我疯了,说我定是那天被你下了蛊,我想是的,这蛊早在遇见你的第一眼就种下了,今生再无可能逃脱。

    爱上你的那一天起心一直就是寂寞的,因为得不到你的回应,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谁的心被偷走,谁就只能在这种寂寞里原罪。是我不好,是我爱上你,深深的爱上你,不肯松手,不愿松手,我想你一定是恨我,恨这个关押你的深宫,即使醒来也无法改变悲伤的命运。

    我想过一千次你醒来时的样子,也想过一千次你再也无法醒来时我的样子,然而我还是被你那句:你是谁?震慑住了,不是惊讶,而是感激上苍真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夜我伸开手臂将你深深地拥在怀里,脸埋进你的发丝里,我说连城,你是我的妻,我们都发过誓,永不离弃……

    温热的泪水顺着你的颈,缓缓流下,我看到你的嘴角扬起笑容,那笑容如莲池中莲花的精魂,倾国倾城……

    我寻来桃花坞的那把焦尾琴,月下泛舟时,看她将它放在膝间,古琴在白光的照耀下泛着幽蓝她的手臂如流水般轻柔的飞舞,淡紫的纱衣盖不住她细腻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晚风轻抚,长发肆意的随风飘舞,露出精致的容颜肌如莹雪。于是我就这样醉了,爱她十载,唯有此刻,她是真正属于我的,夜风中,她的眼眸灿烂如星,盛满对我的柔情。

    我怕她厌倦深宫,于是带她走遍山河,我们在东隐雾江水岸的吊脚楼上听笛声的悠扬,看棕榈树丛下的灿烂春光,而这一切都胜不过她在我耳边甜美的呻吟。

    悸动、迷乱、沉醉!

    堕落、升华、餍足!

    我们盲目地被一股魔力驱策着,渴望合而为一,想将对方深深崁入体内,认命地被欲望摆布,时隔四年,当我再一次触摸到她柔软的身躯,才真正体味到男人对女人的饥渴的极致,恍惚中,所有的思绪都净空了,没有记忆,只是感受着热情,一起摩擦冲撞柔软的地方,也许有先后,也许是一起,攀过临界的爆发点,不依不饶又不肯离去,还要更多,跌与宕,来与往……

    不知道谁先寻找彼此的欲望,只知道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空虚……

    不知道如何去纾解,只知道朝着芳香四溢的方向……

    我第一次如此沉迷在r体的欲念中,哪怕是从前年轻的彼此也不曾有今日这般的荒唐。她热情的迎合甚至让我忘却了君王的责任,一再的颠覆。

    七天,江岸竹楼的红帐在水岸飘逸了整整七天,直到我和她皆精疲力竭,才携手踏上回天都的路程。一路上我们紧紧偎着彼此,看着夕光淡去,天空从橘黄变得暗紫,我想用我最虔诚的祈祷换来我们终身的鱼水和谐,而我这一生也仅要她的红颜春色,嫩蕊娇香!

    那些随之而来的日子,我在她的温柔中驻留,看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收起了全部的锋芒。每日清晨她临窗站成一抹季节的暖,融了我的心扉,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流连,我突然变得不爱上朝,变得怠于朝政,每天只想和她一起,桃花坞的那段时光又回来了,只是隔了许多年,许多事,辗转成一个轮回又回到原点。

    雾江东林军的起义在我过于平静的生活中燃起的一团大火。那火势蔓延,点燃了朝纲的焦躁,这是我执政以来的第一批军反贼,可笑的是,在连惑死了以后它又是从雾江岸崛起的一股浪潮。

    我相信世事因果,也许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帝王,但我至少让这个国家变得富足起来,而在这富足背后或许有许多人的血泪,或许有贫富的沟壑,但这都不能否认我四年来勤政事实。所以我不允许别人来颠覆我的国家,亵渎我一手创立的政权。

    镇压、屠戮,我不爱血腥,偏这一生与血为伍,他们太小看我了,我是一个马背上的帝王,是一个天生的杀手。而一切的暴戾在看到她以后都渐渐平静下来。她是我的港湾,是我心灵栖息的终点,如果说我这一生有什么不自信,那就是我测量不出她的爱,一颗心永远不等于另一颗心,因为不属于。经历过那些风雨兼程的日子,我变得怀疑一切,就像此刻,看着风声水起在她的眉目间流转,阳光自花间泻下,落了满满的暖,我还是怀疑她内心的真实。

    她是不是真的忘了?还是再隐瞒什么?就像她沉睡时手心的金铃,像月尘宫尘封的往事,像她从不谈及的孩子……

    太多太多的秘密拉远了我和她的距离,而如今仅仅因为一句:你是谁?什么都忘却了,再也无法追寻。

    我坐在空d的雕花木窗里,看她站在花树下,金色的阳光透s过绿得发亮的茂密树叶,她闭起眼睛,伸开双臂,在灿烂耀眼的光束中轻轻旋转着,粉红细蜜的花瓣飘落在发捎和肩头,温柔轻盈的让人不忍触碰。而我渴望成为那簌簌下落的花朵,可以紧紧依附着她,直到她的衣裙上就沾染了我所有的芳香和淡红……

    我再不谈立后的事,不是因为大臣对她的抗拒,而是我认为名分于她根本就不重要。而她从不问我的事,尽管我会在夜间的床榻上批改奏折,她也不会去多看一眼,有时我问她,她也仅仅是笑,好像这个世界于她没什么是重要的,只除了我。闲暇时她总是不停的刺绣,在我每一件衣衫上绣着嫣红的无名小花,或领口,或衣角,有时我在大臣前抬手,袖口处的红艳会让他们忍俊不禁,而此时尴尬的种种却在看到那双无辜的眼睛后变得微不足道。

    我确定她的记忆是因为那个潮湿的深夜,雨水惊醒了原本早该熟睡的我,而朦胧中我看到她他斜靠窗棂下,目光深邃,远一点的地方,是夜幕下瓷瓶清冷的光,而窗外的风吹过,冻了她纤细的手指,以及她手心圆润的珠光……

    从那天起,我焦躁的如同一团火,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那么遥远。让过了太阳,让过了黄昏,让过了星辰和前夜的喧嚣,全让过了,为了证明,我再不能让过她,我更加紧的将她困在身边,我不愿上朝,不敢上朝,我只想看着她,看着她是真的在我身边。然而她还是离去了,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身边,抱着她的身体,我不肯醒来,闭着双眼,还能看到两个人挽着手坐在宫殿的丹墀之上,看着夕阳洒落,千山缥缈,万里皆霞。她依偎在我的肩上,轻轻哼唱,就这样享受着厮守的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风中有乱花迷眼,仿佛素手纤纤,撩动我的发丝。我睁眼,不过是桂花袭卷了帝阁,而她依旧静静的躺在我的臂间,于是我金黄色的头发在一瞬间,变成雪一般的洁白……

    她说,我是爱你的,一直都只爱你。看着袖口的小花,我才惊觉,那便是西泽深夜的梦迭花,原来一年的情爱不过是离别前的难舍,她终究要走的,只是因为爱才逗留,她给了我一年的美梦,然而最后,却注定要空留下我,对着她埋藏了一生的爱情。连城,你是真的爱我,也是真的恨我,只有你知道,这样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是不是?

    夜的尽头,依稀的是路;路的尽头,依稀的是城。红的尽头,依稀的是血;血的尽头,依稀的是门。十余载弹指一挥间,我又来到东隐的雾江边,握着手中的信,我看到曾经熟悉的脸,阿红!只是她也是满头白发,年轻时的娇憨与美貌都已被岁月的风尘掩盖而去了。

    “我没想过你会来!”

    “朕什么都不在乎了,还会惧怕生死吗?”

    阿红的眼角闪着泪光,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我,有种不言而喻的心酸。

    “我曾经答应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会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说?”

    “我只是……唉,算我对不起她,等到了下面再向她赔罪吧!”

    她转身,我便看到一双妖异的眼,那是如同火焰般的金色,和潮汐般的碧蓝;那双眼中有忧郁的暮色;那是我和她曾经对望时才有的决绝。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茫茫中,我唯有转身离去,而那孩子的眼睛消逝在绵绵细雨之中,惟有,弯月依旧,风依旧……

    我最后一次去桃花坞,抱着她曾抚过的焦尾琴,想念她的容颜。年复一年,时光是如此破碎地辗转世事。而如今垂垂老矣,唯有独自面对这满山的桃花,看潺潺流水,水中只有自己老去的脸,而那些关于她想念,不过是低头看水时,涨起的潮汐……

    焦尾琴顺流而下渐渐飘远,我坐在溪边默默思念。一生的美好,只因有你陪伴;而你一生的伤悲,我却无法抚慰。泪,滴在指尖,渗入泥土,落进心间,我说:丫头,那孩子竟然是义军的首领,你说,这对你我是不是最大的讽刺呢?

    流星划过长空,陨落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我从梦中醒来,当记忆在回忆中停滞的一刻,我已不再是我;当灵魂在身体里裂变的一刻,我已不再是王。也许,一切在我得到的时候,就注定在我手中失去,只因为我早已失去了你……

    我负你一生,都没有给过你要的,如今最后一次,算我依你,而我们的孩子,我相信,他能开创自己的天空!

    风继续吹,弥漫了烟灰,雾,笼罩了整个都城,我追寻着你的呼唤,点燃了帝阁的火焰,硝烟中我仿佛听到黎明的钟声敲响,晨曦微露,万物初生。我终于明白我只是权欲的傀儡,我的拯救不过是征服的开始,淡淡的生命之火渐渐湮灭,我看见你一身白纱娉婷的向我走来,我伸出手,握住曾经的柔软,那一刻只甘心为你化灰化烟……

    后记:

    奈何江山生倥偬,知己生死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城外有一男子立马扬鞭,看着销毁的都城轻轻喟叹:曾经爱过,有多少化成尘土的r身注定了要走这一遭轮回。这冰冷的世界一度曾温暖了孤单的灵魂,却又酿就了枭杀的仇恨、绵延的悲哀。原来,耗尽这一生的光y,穷尽这一世的追求,到最后,换来的都是灰烬……

    (完)

    番外——焦尾琴

    ——曾经以为,总有一件事,一个人,一段感情可以刻骨铭心,经久与我们缠绵,谁知道……

    我是一棵梧桐树,

    矮小,瘦弱,禁不起风霜的洗涤。

    我只是一棵小树,在槐江的岸边,在参天的树林,静静地生长,

    直到有天一个金发的女子抚着我的枝干,低声喃喃: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我是一棵梧桐树,枝叶稀疏的小树。

    我爱上了那个女子,槐江的水神英招。

    我努力生长着,渴望有一天能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尽风雨,

    可是,

    我只是一棵树,渺小的树,

    在她停留在我身边时,

    我只能和着风,

    为她低唱沙沙的夜曲……

    我是一棵梧桐树,爱上了水神的梧桐树。

    看她开心我就在风中畅意地摇动身躯,然而当她沉默时,我渴望幻化出一双手臂能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她要的不是我,从来不是我,

    甚至,连我的爱恋也丝毫不曾感受到。

    我只是一棵树,一棵孤独的树,

    每日临风遥望,爱人的身影……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寂寞的树。

    然而我渐渐长大,密密纷纷,重重叠叠,流青泄翠。

    她抱着一个女子依偎在我的脚下,亲密地唤她:风音。

    于是叶片上隔夜的水珠滴下,碎在她的肩上,漾起一层清香……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在热闹中寂寞地树。

    看她们坐在叶下,我的叶细碎的坠地,已是秋凉。

    她在女子沉睡时深情的吻上她的眉眼,

    她说,风音,我爱你啊,你什么时候才会知道……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树。

    温暖在右,失眠在左,她抚着女子为她铸就的神剑,萧瑟了一秋的悲凉。

    她说:

    若天怜我,让我来世做一个能拥你入怀的男子,可是风音,我没有来生,只这一副灵魂伴着你的笑容孤独一生。

    风吹过去,时光流落。雨一滴一滴,并不是为我准备,但是依然轻易的笼来,低低的拔动某一处温软。

    女子从林深处走来,同样憔悴的容颜。

    她问:英招,你为何不嫁?

    她问:英招,我只是个人类,相貌平凡。百年后,你依旧寂寞,何苦为我动情?

    她问:英招,你说的爱是真的吗?从一开始我只敢对你卑微的仰望,你的美,让我望尘莫及。

    她哭了:英招,其实我也爱你!

    女子的泪让她澎湃不已,第一次,我看到她泪流如海……

    我看着她们相爱,看着她们欢笑,心里竟是如此的平静。

    也许我对她的爱已超过占有的欲望,真正感动的只有她的笑。

    风音,我教你跳舞。

    风音,我为你弹琴。

    风音,我愿把我所有的美貌都给你,只做一个能和你孕育生命的男子。

    风音,我爱你……

    隔着遥远的天际,我的泪也成了最闪耀的星星,夜露顺着叶片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我无法拭泪,任它坠落。

    这是我的痛也是我的幸福,可你看不见……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心伤的树。

    静默了四季,我再次看到她,眸如夜光,痴怨如火。

    她说,风音,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与她分别太久了,久得都忘了那最初的源头,

    而我依旧记得她们如火如的爱,怎么,就变了呢?

    风音,我让蛟龙去寻你,若你不来……若你不来……

    槐江,静静的槐江,汹涌的槐江。

    我终于见到了它。

    参天的树一颗颗倒下,焚烧!如地狱般的焚烧!

    她痴怨的眸子里有火光一闪,金色的头发蓦地升腾如盛开的蔓陀罗,炫舞异常。

    据比,你让她来见我!

    英招,我说过,你和我争没有结果!

    据比,我什么都依你了,槐江的龙神都归你,婚姻闹剧也由你,我要的只是她,只是她……

    英招,可我要的不仅是龙神,不仅是权利,我还要她,我的妹妹,天地间最好的铸剑师,唯有她才能打造让我一统神界的兵器!

    浮云蔽日,风起海啸,非天之焰开裂,剑锋另一端和她对峙的,是被血的黄金铠甲,和……一如爱人般相似的金色眸子。

    覆海柔和的蓝光挡不住他汹涌的攻击,金色的瞳孔因神器而变得血红。

    为什么!为什么她给你的永远都胜于我?我才是她的哥哥,她唯一的亲人……

    烈焰中我疯狂的摇动着身躯,想要为她挡下那一刀刀致命的攻击。

    然而,鲜血,只是开始!

    她的脊背靠着我粗糙的躯干,我可以感受到她颤动的气息,可她的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安祥与从容。

    她说:据比,原来从前的欢乐不过是你亲手导下的戏,而毁灭才是你期待已久的结局。

    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吧,但不要让她知道,我不愿让她伤心,百年后,她会是我的,永远,永远……

    男人扬起了手中的剑——

    刹那间的刀光伴着天地崩裂的轰鸣,曾经的微不足道的期待,随之一点点地破碎死灭。

    大雨中,我簌簌下落的树叶拥抱着她失却心跳平静如斯的身躯,终于品到了我渴慕已久的气息,她的血,滚烫的炽烈的鲜血,灼干我所有的意识与悲伤。世界于那一刻是万年的空白与死寂。

    又是一季春日,我的身下,连阳光都是绿的。

    恒久的寂寞让我失去了思念的理由,一时间,我差点忘却了那久远的名字。

    然而,却是那女子唤醒我的伤痛,带着一如初见时温暖的金色眼眸,轻轻抚摸我的身躯。

    于是,有她的记忆汹涌而至,那惑人却悲伤的笑容就这样袭人而来……

    英招,为什么要离开?

    你看,这槐江都干涸了,这树林都凋敝了,难道真的要让我等到满头白发,才能相见吗?

    远方,仿佛有一张哀戚的脸,嵌在水雾之中,金色的发,微颦的眉。

    我沙沙的语声无能能懂,贴着她的心,我想说,想说……

    她在轮回中等你啊……

    我是一棵梧桐树,一棵参天的梧桐老树,

    往事依稀,最终只留下我站在雨中,在清冷的午夜,穿过夏商西周,春秋秦汉,魏晋风流……

    然而有一天一个男子站在了我的身边,唤醒了我的沉睡。

    他说梧桐,你可还记得我?

    我不记得他,事实上我忘却了许多的人和事,一直一直,一叶一叶,在这干涸的槐江江岸,只有我披着木香,站了一季又一季。

    他说,我是那条小龙,我回来了……

    槐江的龙神于我来说是遥远的梦,就像她的笑容和女子悲戚的长鸣。

    原来我还记得,还能记得。

    风音迷离飘忽的目光,周身的大火,她仰天一嘶,神灵散去,生命尽化,

    她说,英招,为什么,为什么不怨我?是我的错啊,我的错!

    我天真的以为嫁了他,真的就能救你,可想不到,想不到……

    据比,我的哥哥,我在烈焰中诅咒你,诅咒我自己,永生,永生,绝不相爱,否则……

    五色玲珑花和朝雾之间架起了一翩彩虹,七色艳光流转。

    龙族的少年渐渐远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泪光迷离。而我只是一棵树,一棵经历了太多的老树。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我耳边说:诗经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于是我告别了千年的泥土,开启了另一段温柔的时光。

    以桐为琴,清真音美。我在千年的月色里无尽低徊,让夜凉如水的路上撒落芬芳。

    是的,我成了琴,一把焦尾琴。

    我是一把琴,一把焦尾琴,身上有前世火焰的斑驳。

    琴音响起时,风回曲水,声声都是我对她的思念。

    千年中,我辗转于人手,不论低斟浅饮的小聚,或飞盏酩酊的盛宴,都不再有她婀娜的身影。

    于是我又睡了,夜色沉默,我回归梧桐该有的寂寞。听她在记忆里轻唱:梧桐轻轻揺,月夜繁星老。琴弦轻轻摇,抖落几许年少……

    我是一把琴,一把沉睡了千年的焦尾琴。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男子拨痛了我的弦,我瞪着他笨拙的手指,听他不住的央求。

    大爷,您就卖我吧,我家娘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琴音的人!

    于是此后的数日,他对我悉心地照料远远超过男子该有的粗犷。

    我细细看着他的眉眼,竟然看到了与她的相似,难道,这就是我等了千年的人吗?

    我是一把琴,一把寻爱千年的琴。

    乐音从她雪白的指尖流出,我惊觉,这便是我恒久的归宿。

    原来,他们早已相遇,原来,他们早已相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琴身上斑驳的伤痕也在月下泛起淡淡的清辉。

    然而却是不对,为何,他们眼中,失了彼此曾经深信不疑的眼神……

    我是一把琴,一把寂寞的琴。

    我睡,我醒,深的夜色里,依然记着梦里静静屹立的梧桐,以及它们萧萧坠地的姿势。

    它们的枝伸向风中,叶萧萧落。无边寂寥,就像此刻在木屋中静静沉睡的我。

    我不断回忆,回忆与 他们的惊鸿一瞥。

    那个深夜,他寂寞的微笑,抚摸着她滑如丝帛的发。

    于是我分不清我到底爱谁,是他,还是她。

    只因为记忆中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泪。

    我想,我大概只是爱上了一个故事,而已……

    我是一把琴,一把尘封的琴。

    再次见他已隔数年。岁月淘沥出他的坚毅,也淘沥出他的锋芒。

    如今的他不再是槐江岸边与世无争的女神,他只是个人,一个有野心也有欲望的人,他完成了他的梦想,却在轮回中忘却了梦想。

    我只是一把琴,一把不能言语的琴。

    琴音不能唤起他的记忆,亦不能阻止他的欲望。

    月色中,他与我静静相伴,想着那个曾经拨动琴音的女子,听他在晨雾中忧伤地叹息。

    我心痛,琴弦无风而颤,他惊觉,细细看她曾坐过的地方。

    我想说:和她走吧,氤氲的风,缥缈的云,你们应去的,是槐江……

    人间的夜,无论过去多少年,永远是美丽的。琴声响起的时候,她又坐在了这里。

    此时已过了数年又数年。

    而我依旧是一把琴,不曾衰老,不曾改变,一把历经千年的焦尾琴。

    他说,这是从桃花坞带来的琴,你最喜欢的,还记得吗?

    桃白的指尖挑动我的琴弦,她又怎会不记得?

    若已忘却,眼中又怎会有落寞的悲伤。

    我不知道这一世是怎样的故事,只觉得如今的两人多了只争朝夕的欢愉。

    他们在情感的漩涡里甘愿浮沉,忘记了最初的相识,也忘记曾经的桃树粉白还是青绿。

    而我却看到那岁月就好比花开花谢,美的并非亘久,剥去温情的外壳,露出彼此的寂寞,仿佛落花声里,春衫澹澹,长歌泠泠……

    我只是一把不能言语的琴,知音已逝,空伴着琴室萧瑟,一晃数十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我的只有他的寂寞和布满风霜的容颜。

    如今的他,不会再有桃花坞时“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感慨,

    而那眉如远山的女子,也终归不安于宿命的落定。

    其实这世间的人都不明白,爱是牺牲,是给予。

    如若不是,又怎能在磨难与艰辛里坚固地支撑起一世的美丽?

    最美的风景不过是携手相伴,一起走到倦了,会有一泓清澈而宁静的湖水,就像曾经碧波的槐江,能让心享受停泊下来的宁静与安然。

    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往往只在生命的最终才能堪破,才会心伤。

    桃花坞的屋檐下想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嗒,嗒,嗒,一步一撼。

    花开满山,映红了夕阳,他抱着我坐在屋内,看窗外枝枝丫丫,忆起曾经木格雕镂的西窗。时光在轻轻的叹息中缓缓转动,如今却独留下我和他在夜色里。

    命运的轨道绕过一个曲线,还是回到了原点。

    就像那年的槐江,参天树林中小树,她抚着我的枝干轻轻哼唱: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身躯顺着清亮的溪流缓缓而下,我又一次与他离别,汇入浩淼的雾江。

    只是不知道,下一世……

    又是怎样的故事……

    番外——梦迭(下)

    “没想到那一箭竟是那女子让你s的!”男子惊讶的低呼,“可是她又为何?”

    高僧静谧一笑道:“大概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吧!抑或是说,这样的离开是对那男人最大惩罚!“

    男子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他看着高僧身前的木鱼,思绪飘远,高僧的话荡在耳边,他说:“爱永远要比恨来的刻骨铭心,女子最后的爱判了爱人一生的苦刑,颠覆了整个国家,销毁了一个都城……”

    “不是的!”

    男子突然高叫起来,高僧意外地睁开双眼,一只瞳孔内金亮的暮色竟与眼前的男子如出一辙。男子蹲下身子失礼地撩起他的袖腕,手腕处一个“东”字深深烙印在肌肤里。高僧正欲收回手,谁料那男子捋起自己的袖腕,右臂手肘处竟是一个相似的“东”字!

    “你!”

    高僧惊诧地看着他,正欲说什么,男子已经站起了身,阳光中,他暗金的发色泛着灿烂微光,不等高僧言语,他已然转身,立在在静安寺的山头,脚下是新兴的丰都,虽没有前朝的繁荣,但也是一片欣欣之景,隔了许多年,人们依旧互相转述着昔日的胜景,那波光粼粼的赤水,和矗立在赤水边的天都城,早已是可望不可及的昨日辉煌。

    男子伸出手看着手中的覆海,阳光下,蓝光耀眼,他低声重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辛,东林叛军的始创者,母亲当年的那一箭既是求死,也是阻止你的妄想,母亲自始至终爱的只有父亲,因为爱,她必须要维护他一手创立的国家,那辛,如果不是那一箭你不会隐入红尘,如果不是那一箭,我也不会当上叛军的首领,而这一切都是定数,都是劫……”

    男子回首看向静安寺的山道,那里的梦迭花常年不败,从台阶到大殿,四十九步的距离,花开遍地,似乎每一刻都在述说一个凄美的故事。

    原来,轮回有千万次,而投生不过六道;爱情有千万种,其结局无非两个,只是梦迭花开,切莫让犹豫与矛盾遮蔽了爱情。

    如此,而已……

    佛陀身后,高僧扬起金色的目光眺望。看进男子幽蓝深邃的左眼里,那一眼,似望遍了三界五行,d悉了七情六欲,却依旧抛不开曾经的风花雪月,他摇头浅笑,喃喃:

    还是看不破,看不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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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别在过年时骗人眼泪了吧,全书完结,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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