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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杀谁好。乱砍
乱杀之际,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残杀的局面。那些颈缚白巾
的假辽兵,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
见辽人一个个血r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
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
丹人,不是汉人!”这块白布说甚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
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
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
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
声动地。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
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
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上,说道:
“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胡
涂该死,猪油蒙了心,冤枉好人,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大
伙儿猪狗不如,只盼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念着我们是一群
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人受了j人煽惑,说
帮主是契丹胡狗,真是该死之极,大伙儿已将那j徒全冠清
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
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当的。”
说着伸手去扶吴长风。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
丹人?你……你定是不肯做帮主,乔帮主,你瞧开些罢,别
再见怪了!”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
“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大,一结成了阵势,那可抵挡不
住。”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
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
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方
死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
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向西退走。”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
西疾驰。不久虚竹子率领着灵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d、
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
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也赶到了。但少
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咱们稍待
片刻。”过了半晌,城中杀喊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
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城
去。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都否脱险,
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
群豪脱险来聚。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
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
叫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两千余名三山五岳的
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
一个火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
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灵鹫宫虚竹子先
生杀开一条血路,已冲入城中去了。”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
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说道:“我去瞧瞧!”阿紫、木
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冒
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帮众随后跟来。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下、城墙头、护城河两岸
伏着数百名死尸,有些是辽国兵将,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
二人的下属。城门将闭未闭,两名岛主手挥大刀,守在城门
边,正在猛砍冲过来的辽兵,不许关闭城门。
忽听得南首、北首蹄声大作,萧峰惊道:“不好,大队辽
兵分从南北包抄,咱们可别困在这里。”抢过一柄铁枪折断了,
飞身跃起,枪头在城墙上一戳,借力再跃,枪头又在城墙上
一戳,几下纵跃,上了城头,向城内望去时,只见西城方圆
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
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群豪武功虽强,但每一人要抵
挡七八人至十余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如何抉择,实
是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
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
敌,成了叛国助敌的辽j,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那也是千
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逃出南京,那是去国避难,旁
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
人了。
萧峰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这时却当真进退维
谷,一瞥眼间,只见城墙边七八名契丹武士围住了两名少林
老僧狠斗。一名少林僧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是身受重伤,
萧峰凝神去看,认得他是玄鸣;另一名少林僧挥动禅杖拚命
掩护,却是玄石。两名辽兵挥动长刀,砍向玄鸣。玄鸣重伤
之下,无力挡架。玄石倒持禅杖,杖尾反弹上来,将两柄长
刀撞了回去。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玄
石横杖过去,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
开,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刺入玄石小腹。玄石禅杖压将
下来,那契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竟还比他先死片刻,玄鸣
戒刀乱舞,已是不成招数,眼泪直流,大叫:“师弟!师弟!”
萧峰只瞧得热血沸腾,再也无法忍耐,大叫一声:“萧峰
在此,要杀便来杀我,休得滥伤无辜!”从城头一跃而下,双
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契丹武士踢飞,左足一着地,随
即拉起玄鸣,右手接过玄石的禅杖,叫道:“在下援救来迟,
实是罪孽深重。”挥禅杖将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
玄石苦笑道:“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罪孽更大,善哉,
善哉!如今水落石……”下面这“出”字没吐出口,头一侧,
气绝而死。
萧峰护着玄鸣,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去。辽
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神威凛凛的现身,都不由得胆怯,萧
峰舞动禅杖,远挑近打,虽不伤人性命,但遇上者无不受伤。
众辽兵纷纷退开,萧峰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
一起。他朗声叫道:“众位千万不可分开。”率领了这二百余
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
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千人以上时,辽兵已无法阻
拦。当下萧峰和虚竹、段誉,以及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
原群豪聚在一起,冲向城门。
萧峰手持禅杖,站在城门边上,让大理国,灵鹫宫、中
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辽国兵将远远站着呐喊,竟无人
胆敢上前冲杀。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这才最后出城,出城门时回头一望,
但见尸骸重叠,这一战不知已杀伤了多少性命,眼见两名灵
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萧峰回进城门,抓着二女
的背心,提将出来。
猛听得鼓声如雷,两队骑兵从南北杀将过来,萧峰一颗
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己方久
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叫道:“丐帮众兄
弟断后!将坐骑让给受了伤的朋友们先退!”丐帮帮众大声应
诺,纷纷下马,萧峰又叫:“结成打狗大阵!”群丐口唱“莲
花落”,排成一列列人墙。萧峰叫道:“玄渡大师、二弟、三
弟,快率领大部朋友向西退却,让丐帮断后!”
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
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
虚竹和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情知丐帮的“打狗大阵”无
论如何抵拦不住,二人分站萧峰左右,说道:“大哥,咱们结
难兄弟,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萧峰道:“那你快叫本部人
马退去!”
虚竹、段誉分别传令。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不肯舍主人
而去,大理国的将士也决不肯让皇帝身居险地,自行退却。眼
见辽兵越冲越近,s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玄渡
本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这时群豪见情势凶险,竟有数
十人奔了回来助阵。
萧峰暗暗叫苦,心想:“这些人一个个武功虽高,聚在一
起,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谙兵法部署,如何与辽兵相抗?我
一死不打紧,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那可……那
可……”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竟然鸣金退
兵,正自疾冲而来的辽兵一听到锣声,当即带转马头,后队
变前队,分向南北退了下去。萧峰大奇,不明所以,却听得
辽军阵后喊声大振,又见尘沙飞扬,竟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
背后,萧峰更是奇怪:“怎么辽车后又有军马,难道有甚么人
做乱?皇上腹背受敌,只怕情势不妙。”他一见辽军遭困,不
由自主的又关心起耶律洪基来。
萧峰跃上马背,向辽军阵后瞧去,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
箭如骤雨,辽兵纷纷落马。萧峰恍然大悟:“啊,是我的女真
部族朋友到了,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
女真猎人箭法了得,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跨
上劣马,荷荷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女
真部族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更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辽
军统帅眼见情势不利,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急忙收
兵入城。
范骅是大理国司马,精通兵法,眼见有机可乘,忙向萧
峰道:“萧大王,咱们快冲杀过去,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萧
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辽
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
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绝,莫非
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烟尘之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l上身、或身披兽皮,乘
马冲杀而来,弩箭嗤嗤s出,当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
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s死在城墙之下。女真蛮人剃光了
前边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身溅满鲜
血,s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挂在腰间,有些人
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
实不少,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骇然。
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
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阿骨打喜道:“萧大哥,
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
了大官,倒也罢了,但想辽人j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
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
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兄弟甚是欢喜。”萧峰道:
“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头上弩箭纷纷箭将下来,两
人距离城墙尚远,弩箭s他们不着。
阿骨打怒喝:“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
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城下s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
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将下来。辽兵s他不到,他的强弓
硬弩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
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声冬冬,辽军又在聚兵点将。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者,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d来
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
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险,何必再和人厮打?你我多
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道:
“也说得是,咱们走罢!”
却见城门大开,一队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
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弓搭箭,一箭飕的s出,正中
当先那人脸孔,登时撞倒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
是s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
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便即毙命。片刻间城门口倒毙了数百
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
吓得心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完颜阿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
峰道:“兄弟,咱们去罢!”阿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
声说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寒
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
狗子一个个都s死了!”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丘之上。
阿骨打跳下了马,从马旁取下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
喝酒。”萧峰接了过来,骨嘟嘟的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阿
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
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
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
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然勇悍,究竟人
少,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
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除了替阿紫治伤外,再无他
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却了
无数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来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
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来和兄弟相聚。”
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罗里罗唆,多半不是好人,
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
番人比辽国还要厉害,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
不好惹!”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张八嘴,纷纷谈论适才南京
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
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
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
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
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
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
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
“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
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
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
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
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
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
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
感放心。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
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罢,他瞎着
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
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
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
的讯号。群豪都是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
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
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
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
王,你瞧是不是辽兵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头。范骅道:
“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
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忿,
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来,定是
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
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勒马候在道
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
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
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
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
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和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
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
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
“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到南京来,也没
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
问他一句话。”玄渡嗯的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
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
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
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
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
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
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
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
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
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
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
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技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
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者
是凶器,圣人不得而用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
“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
声而唱:“亡我祈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
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满
了哀伤凄凉之意。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人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
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
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
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
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等太平世界。”
一行人续向西行,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
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
军决一死战。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依兄弟
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教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了吗?范司马,你别长他人
志气,灭自己威风,胜也好,败也好,咱们总得与辽狗拚个
你死我活。”
正说之间,突然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s将过
来,一名丐帮弟子中箭倒地。跟着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
了出来。原来这队辽兵马不停蹄的从间道来攻,越过了断后
的群豪。这一支突击的辽兵约有五百余人。吴长风大叫:“杀
啊!”当先冲了过去。群雄蓄愤已久,无不奋勇争先。群雄人
数既较这小队辽军为多,武艺又远为高强,大呼酣战声中,砍
瓜切菜般围攻辽兵,只小半个时辰,将五百余名辽兵杀得干
干净净。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越岭逃走,也都被中原群豪
中轻功高明之士,追上去一一杀死。
群豪打了一个胜仗,欢呼呐喊,人心大振,范骅却悄悄
对玄渡、虚竹段誉等人说道:“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
这一仗既接上了,第二批辽军跟着便来。咱们快向西退!”
话声未了,只听得东边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群豪
一齐转头向东望去,但见尘土飞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
霎时之间,群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
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是大队辽军奔驰而来,从这声
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江湖上的凶杀斗殴,群豪见
得多了,但如此大军驰驱,却是闻所未闻,比之南京城外的
接战,这一次辽军的规模又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各人虽然都
是胆气豪壮之辈,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却
也忍不住心惊r跳,满手冷汗。
范骅叫道:“众位兄弟,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
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且避让,乘机再行反击。”当下
群豪纷纷上马,向西急驰,但听得那轰隆隆的声音,在身后
老是响个不停。
这一晚各人不再歇宿,眼见离雁门关渐渐近了。群豪催
骑而行,知道只要一进雁门关,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
便极不容易。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有的展开轻功步行,有
的便两人一骑。行到天明,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众人
都放下了心,下马牵缰,缓缓而行,好让牲口回力。但身后
轰隆隆、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却也更加响了。
萧峰走下岭来,来到山侧,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心中
一凛:“当年玄慈方丈、汪帮主等率领中原豪杰,伏击我爹爹,
杀死了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便是在此。”一侧头,只见一
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正是玄慈将萧远山所留字迹
削去之处。
萧峰缓缓回头,见到石壁旁一株花树,耳中似乎听到了
阿朱当年躲在树后的声音:“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
也要给你击倒了。”
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清清楚楚的在他脑海
中响起:“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
……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然无恙。”
萧峰热泪盈眶,走到树旁,伸手摩挲树干,见那树比之
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
外之事。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姊夫,快退!快退!”阿
紫奔近身来,拉住萧峰衣袖。
萧峰一抬头,远远望出去,只见东面、北面、南面三方,
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萧峰
点了点头,道:“好,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
这时群豪都已聚在雁门关前。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
关门却兀自紧闭。关门上一名宋军军官站在城头,朗声说道:
“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可
入关,但不知是否勾结辽军的j细,因此各人抛下军器,待
我军一一搜检。身上如不藏军器者,张将军开恩,放尔等入
关。”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有的说:“我等千里奔驰,奋
力抵抗辽兵,怎可怀疑我等是j细?”有的道:“我们携带军
器,是为了相助将军抗辽,倘若失去了趁手兵器,如何和辽
军打仗?”更有性子粗暴之人叫骂起来:“他妈的,不放我们
进关么?大伙儿攻进去!”
玄渡急忙制止,向那军官道:“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我
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敌军转眼即至,再要搜检甚么
的,耽误了时刻,那时再开关,便危险了。”
那军官已听了人丛中的叫骂之声,又见许多人穿着奇形
怪状的衣饰,不类中土人士,说道:“老和尚,你说你们都是
中土良民,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罢?好!我就网开一面,大
宋良民可以进关,不是大宋子民,可不得进关。”
群豪面面相觑,无不愤怒。段誉的部属是大理国臣民,虚
竹的部属更是各族人氏都有,或西域、或西夏、或吐蕃、或
高丽,倘若只有大宋臣民方得进关,那么大理国、灵鹫宫两
路人马,大部分都不能进去了。
玄渡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这里有许多同伴,有的是大
理人,有的是西夏人,都跟我们联手,和辽兵为敌,都是朋
友,何分是宋人不宋人?”这次段誉率部北上,严守秘密,决
不泄露是一国之主的身份,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或掳之
作为人质,兼之大理与辽国相隔虽远,却也不愿公然与之为
敌,是以玄渡并不提及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的人物。
那军官怫然道:“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是何等要紧的
所在?辽兵大队人马转眼就即攻到,我若随便开关,给辽兵
乘机冲了进来,这天大的祸事,有谁能够担当?”
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少罗唆几句,早些
开了关,岂不是甚么事也没有了?”那军官怒道:“你这老叫
化,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右手一扬,城垛上登
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那军官喝
道:“快快退开,若再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我可要放
箭了。”玄渡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高耸入云,这关所以名为“雁
门”,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地势
之险。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尽可翻山越岭逃走,但
其余人众难逾天险,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
只见辽军限于山势,东西两路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
而来,但除了马蹄声、铁甲声、大风吹旗声外,却无半点人
声喧哗,的是军纪严整的精锐之师。一队队辽军关为阵,驰
到弩箭将及之处,便即停住。一眼望去,东西北三方旌旗招
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各在原地稍候,不可移动,待在下
与辽帝分说。”不等段誉、阿紫等劝止,已单骑纵马而出。他
双手高举过顶,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大声叫道:“大辽国
皇帝陛下,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请你出来。”说这几句话时,
鼓足了内力,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辽军十余万将士没一个不
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
过得半晌,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
浪般向两侧分开,八面黄金色犬旗迎风招展,八名骑士执着
驰出阵来。八面黄旗之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
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
拥着耶律洪基出阵。
辽军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山谷鸣
响。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军威,无不栗然。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高举起,辽军立时肃静,除了偶有
战马嘶鸣之外,更无半点声息。耶律洪基放下宝刀,大声笑
道:“萧大王,你说要引辽军入关,怎么关门还不大开?”
此言一出,关上通译便传给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听
了。关上宋军立时大噪,指着萧峰指手划脚的大骂。
萧峰知道耶律洪基这话是行使反间计,要使宋兵不敢开
关放自己入内,心中微微一酸,当即跳下马来,走上几步,说
道:“陛下,萧峰有负厚恩,重劳御驾亲临,死罪,死罪。”
刚说了这几句话,突然两个人影从旁掠过,当真如闪电
一般,猛向耶律洪基欺了过去,正是虚竹和段誉。他二人眼
见情势不对,知道今日之事,唯有擒住辽帝作为要胁,才能
保持大伙周全,一打手势,便分从左右抢去。
耶律洪基出阵之时,原已防到萧峰重施当年在阵上擒杀
楚王父子的故伎,早有戒备。亲军指挥使一声吆喝,三百名
盾牌手立时聚拢,三百面盾牌犹如一堵城墙,挡在辽帝面前。
长矛手、刀斧手又密密层层的排在盾牌之前。
这时虚竹既得天山童姥的真传,又尽窥灵鹫宫石壁上武
学的秘奥,武功之高,实已到了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地
步,而段誉在得到鸠摩智的毕生修为后,内力之强,亦是震
古铄今,他那“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辽军将士如何阻拦得
住?
段誉东一晃、西一斜,便如游鱼一般,从长矛手、刀斧
手间相距不逾一尺的缝隙之中硬生生的挤将过去。众辽兵挺
长矛攒刺,非但伤不到段誉,反因相互挤得太近,兵刃多半
招呼在自己人身上。
虚竹双手连伸,抓住辽兵的胸口背心,不住掷出阵来,一
面向耶律洪基靠近。两员大将纵马冲上,双枪齐至,向虚竹
胸腹刺来。虚竹突然跃起,双足分落二将枪头。两员辽将齐
声大喝,抖动枪杆,要将虚竹身子震落。虚竹乘着双枪抖动
之势,飞身跃起,半空中便向洪基头顶扑落。
一如游鱼之滑,一如飞鸟之捷,两人双双攻到。耶律洪
基大惊,提起宝刀,疾向身在半空的虚竹砍去。
虚竹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宝刀刀背,乘势滑落,手
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便在此时,段誉也从人丛中钻将出
来,抓住了耶律洪基左肩。两人齐声喝道:“走罢!”将耶律
洪基魁伟的身子从马背上提落,转身急奔。
四下里辽将辽兵眼见皇帝落入敌手,大惊狂呼,一时都
没了主意。几十名亲兵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想救皇帝,都被虚
竹、段誉飞足踢开。
二人擒住辽帝,心中大喜,突见萧峰飞身过来,齐声叫
道:“大哥!”哪知萧峰双掌骇发,呼呼两声,分袭二人。二
人都是大吃一惊,眼见掌力袭来,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得
举掌挡架,砰砰两声,四掌相撞,掌风激荡,萧峰向前一冲,
已乘势将耶律洪基拉了过去。
这时辽军和中原群豪分从南北涌上,一边想抢回皇帝,一
边要作萧峰、段誉、虚竹三人的接应。
萧峰大声叫道:“谁都别动,我自有话向大辽皇帝说。”辽
军和群豪登时停了脚步,双方都怕伤到自己人,只远远呐喊,
不敢冲杀上来,更不敢放箭。
虚竹和段誉也退开三步,分站耶律洪基身后,防他逃回
阵中,并阻契丹高手前来相救。
这时耶律洪基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想:“这萧峰的性子
甚是刚烈,我将他囚于狮笼之中,折辱得他好生厉害。此刻
既落在他手中,他定要尽情报复,再也不肯饶我性命了。”却
听萧峰道:“陛下,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不会伤害于你,
你可放心。”耶律洪基哼了一声,回头向虚竹看了一眼,又向
段誉看了一眼。
萧峰道:“我这个二弟虚竹子,乃灵鹫宫主人,三弟是大
理段公子。臣也曾向陛下说起过。”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说道:
“果然了得。”
萧峰道:“我们立时便放陛下回阵,只是想求陛下赏赐。”
耶律洪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天下哪有这样
的便宜事?啊,是了,萧峰已然回心转意,求我封他三人为
官。”登时满面笑容,说道:“你们有何求恳,我自是无有不
允。”他本来语音发颤,这两句话中却又有了皇帝的尊严。
萧峰道:“陛下已是我两个兄弟的俘虏,照咱们契丹人的
规矩,陛下须得以彩物自赎才是。”耶律洪基眉头微皱,问道:
“要甚么?”萧峰道:“微臣斗胆代两个兄弟开口,只是要陛下
金口一诺。”洪基哈哈一笑,说道:“普天之下,我当真拿不
出的物事却也不多,你尽管狮子大开口便了。”
萧峰道:“是要陛下答允立即退兵,终陛下一生,不许辽
军一兵一卒越过宋辽疆界。”
段誉一听,登时大喜,心想:“辽军不逾宋辽边界,便不
能c翅来犯我大理了。”忙道:“正是,你答应了这句话,我
们立即放你回去。”转念一想:“擒到辽帝,二哥出力比我更
多,却不知他有何求?”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契丹皇帝甚
么东西赎身?”虚竹摇了摇头道:“我也只要这一句话。”
耶律洪基脸色甚是y森,沉声道:“你们胆敢胁迫于我?
我若不允呢?”
萧峰朗声道:“那么臣便和陛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咱
二人当年结义,也曾有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耶律洪基一凛,寻思:“这萧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
命之徒,向来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我若不答允,只怕要真
的向我出手冒犯。死于这莽夫之手,那可大大的不值得。”当
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以我耶律洪基一命,换得宋辽两国数
十年平安。好兄弟,你可把我的性命瞧得挺重哪!”
萧峰道:“陛下乃大辽之王。普天之下,岂有比陛下更贵
重的?”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道:“如此说来,当年女真人向我要
黄金三十车、白银三百车、骏马三千匹,眼界忒也浅了?”萧
峰略一躬身,不再答话。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
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
重的事物,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雕翎狼牙箭,双手一弯,拍
的一声,折为两段,投在地下,说道:“答允你了。”
萧峰躬身道:“多谢陛下。”
耶律洪基转身过来,举步欲行,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
炯的瞧着自己,并无让路之意,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也
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
刀,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
辽军中鼓声擂起,一通鼓罢,立时止歇。
耶律洪基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顿,
又道:“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
界。”说罢,宝刀一落,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让,绕到萧峰身后。
耶律洪基又惊又喜,又是惭愧,虽急欲身离险境,却不
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当下强自镇静,缓步走回阵去。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抢来迎接。耶律洪基初时
脚步尚缓,但禁不住越走越快,只觉双腿无力,几欲跌倒,双
手发颤,额头汗水更是涔涔而下。待得侍卫驰到身前,滚鞍
下马而将坐骑牵到他身前,耶律洪基已是全身发软,左脚踏
上脚镫,却翻不上鞍去。两名侍卫扶住他后腰,用力一托,耶
律洪基这才上马。
众辽军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
岁!”
这时雁门关上的宋军、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
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