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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龟功。”
南海鳄神道:“嗯,原来叫‘掷龟功”,我知道了这功夫
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以后便不再吃这个亏。”
说着快步而去。这时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
二十三 塞上牛羊空许约
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
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宋
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
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
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
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爷娘是谁也
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
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
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
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
年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
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
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
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
便在找到他而凌迟处死,决意教他吃足零碎苦头之后,这才
取他性命。但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专做
坏事的卑鄙j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
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这等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
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
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行事绝不莽撞,当下正面相询,要
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既说铸
成大错,一生耿耿不安,又说今日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
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夫妇、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
“行止不端,德行有亏”,这才知千真万确,脸上登如罩了一
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
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
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勃,哼了一声,道:“好!原来
他向来是这样的。”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
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
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
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
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
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罢。”他走出两
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
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
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
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分,但
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径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
只j熬了汤,饱餐了一顿,只是有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他
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
仇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见她
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
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
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j犬不
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
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y德,必有后福。”
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双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
什么y德后福?”
他见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
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
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
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
碗姜汤给你喝。”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发抖,颤声道:“我冷,好
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
“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
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
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难过,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
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
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
“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
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
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
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
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秀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
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回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
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
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
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
多难处。”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
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x,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举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
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
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x那也闯了,生死
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你一
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
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
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
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
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
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
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
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
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帐子,坐
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
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
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
云中s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
更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火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
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道:“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
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
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
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
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
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
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
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
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
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己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
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
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
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
罢?”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
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前面,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召,不知
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
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
我误听好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
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
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
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了断,还是须
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
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
命,尽管出手便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
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爽飒,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
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
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
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
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
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性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
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
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
的一声击了出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
掌势,萧峰这一拳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
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拍的一声
撞在青石桥栏干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
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
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
么轻了?”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
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
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
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抓,
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下,他
看得清楚,失声叫:“阿朱,阿朱,原来是你!”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
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
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
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
神医在旁即行施救,那也必难以抢回她的性命了。
阿朱斜倚在桥栏干上,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身
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
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
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
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左肩。”萧
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
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
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
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存了万一的
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
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
肤光胜雪,却刺着一个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
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上有个‘段’
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
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
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
肩头发见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
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着。”阿朱道:“她
……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我的一模
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
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
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
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
……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
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
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
个,带在颈里。”
萧峰道:“我明白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
慢慢再说不迟。”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
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
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笑,
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
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
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了。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
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
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下
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
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爹爹可没还手。后来……后来
……没有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
件事,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
好分送了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
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
是姓段……”
萧峰心中更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
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
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
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
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
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又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
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
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
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
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
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
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
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
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
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哪里猜得到,他们亲生的女
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
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
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
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
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
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
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
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
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
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音愈说愈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
朱的每一句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魄。他揪着自己头
发,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
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
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
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
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
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了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
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
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象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
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
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阿朱,阿朱,
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
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
了起来。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
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
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用意,但他终于知道了……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
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
“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
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
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
“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
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
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
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
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
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d底下钻出一个人来,叫
道:“羞也不羞?什么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
身形娇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
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桥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
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乱,直到阿紫自行现身,这
才发觉,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紫,阿紫,你快来瞧瞧
你姊姊。”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
打架,看个热闹,哪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
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怎
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说着走近身来。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
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着的蛮子,我才不理
他呢。”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
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
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
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
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
以真力输入她身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皮笑脸,怒
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应该为你姊姊报
仇。快,快杀了我罢!”他双手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
胸膛,叫道:“你快杀了我。”真盼阿紫抽出刀来,c入自己
的胸膛,就此一了百了,解脱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阿紫见他脸上肌r痉挛,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
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别杀我。”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胸,嗤的一声响,撕破胸口
衣衫,露出肌肤,说道:“你有毒针、毒刺、毒锥……快快刺
死我。”
阿紫在闪电一亮之际,见到他胸口所刺的那个青郁郁的
狼头,张牙露齿,形貌凶恶,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声,转
身飞奔而去。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
一声,拍在石栏干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
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干掉入了河里,要想号哭,却
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
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
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
一片空白。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
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
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
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青石桥上。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
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
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
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
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
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荡荡的,竟一个人也没
有。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
些部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屋中用具陈设
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猝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
带。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来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
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他
远走高飞。嘿嘿,我不是来杀你的,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
又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
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半点人声。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得天地间也
只剩下了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
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
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
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
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
能活命?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
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
阿朱的身上。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
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
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
她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
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已不值得关怀。我
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
这里陪着阿朱罢?”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
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
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
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
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首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
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
“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
之墓’么?他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
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
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
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
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
字,看得出是一首风流艳词,好似说喝醉了酒含羞唱歌,怎
样怎样又说相会时刻少,分别时候多,心里发愁。他含含糊
糊的看去,也没心情去体会词中说些什么,随口茫茫然的读
完,见下面又写着两行字道:“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
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
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大理段二,嗯,这是段正淳写给
他情人阮星竹的,也就是阿朱她爹爹妈妈的风流事。怎地堂
而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丑?啊,是了,这间屋子,段正
淳的部属也不会进来。”
当下也不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
样写?”自知文字上的功夫太也粗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
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要将竹牌
c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自杀。
他转过身来,抱起阿朱身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
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
件事不对!”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
雅洒脱。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
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他只粗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
丽圆熟,间格整齐,那封信上的字却歪歪斜斜、瘦骨棱棱,一
眼而知出于江湖武人之手。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任谁都看
得出来。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条幅上的字,似乎要
从这几行字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着的大秘密、大y谋。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
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智光大师将信
尾的署名撕下来吞入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
信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写信之
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绝非一人,决无可疑。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人哥”托旁人代写?他略一思索,便
知决无可能。段正淳能写这样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
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
而写一首风流艳词给自己情人,更无叫旁人代笔之理。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
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
怎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在此处?难
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
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
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假话来骗我。”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那种疑
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见
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
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却又
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人,这中间有什么y谋诡计?
我打死阿朱,本是误杀,阿朱为我而死却是心甘情愿。这么
一来,她的不白之冤之上,再加上一层不白之冤。我为什么
不早些见到这个条幅?可是这条幅挂在厢房之中,我又怎能
见到?倘若始终不见,我殉了阿朱而死,那也是一了百了,为
什么偏偏早不见,迟不见,在我死前片刻又见到了?”
夕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一片阳光正渐渐离开他脚背,忽
听得小镜湖畔有两人朝着竹林走来。这两人相距尚远,他凝
神听去,辨出来者是两个女子,心道:“多半是阿紫和她妈妈
来了。嗯,我要问明段夫人,这幅字是不是段正淳写的。她
当然恨极我杀了阿朱,她一定要杀我,我……我……”他本
来是要“决不还手”,但立时转念:“如果阿朱确是冤枉而死,
杀死我爹爹、妈妈的另有其人,那么这大恶人身上又多负了
一笔血债,又多了一条人命。阿朱难道不是他害死的么?我
若不报此仇,怎能轻易便死?”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又过片刻,两
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只听得一人道:“小心了,这贱人武
功虽然不高,却是诡计多端。”另一个年轻的女子道:“她只
孤身一人,我娘儿俩总收拾得了她。”那年纪较大的女子道:
“别说话了,一上去便下杀手,不用迟疑。”那少女道:“要是
爹爹知道了……”那年长女子道:“哼,你还顾着你爹爹?”接
着便没了话声。但听得两人蹑足而行,一个向着大门走来,另
一个走到了屋后,显是要前后夹攻。
萧峰颇为奇怪,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
但也是母女两个,要来杀一个孤身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
星竹,而那少女的父亲却不赞成此事。”这件事在他脑中一闪
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
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来。萧峰
并不抬头,只见一双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身前,相距约莫
四尺,停住了步。跟着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
在他身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高强。
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
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
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
潮,心乱如麻。
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说道:“喂,你是谁?姓阮的那贱人呢?”
她话声冷冷的,语调更是十分的无礼。萧峰不加理会,只想
着种种疑窦。那年长女子道:“尊驾和阮星竹那贱人有什么瓜
葛?这女子是谁?快快说来。”萧峰仍是不理。那年轻女子大
声道:“你是聋子呢还是哑巴,怎地一声不响?”语气中已充
满了怒意。萧峰仍是不理,便如石像般坐着不动。
那年轻女子一跺脚,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
响,剑尖斜对萧峰的太阳x,相距不过数寸,喝道:“你再装
傻,便给点苦头你吃吃。”
萧峰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思量着种种
解索不开的疑团。那少女手臂向前一送,长剑刺出,在他头
颈边寸许之旁擦了过去。萧峰听明白剑势来路,不闪不避,浑
若不知。两名女子相顾惊诧。那年轻女子道:“妈,这人莫非
是个白痴?他抱着的这个姑娘好像死了。”那妇人道:“他多
半是装傻。在这贱人家中,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先劈他一刀,
再来拷打查问。”话声甫毕,左手刀便向萧峰肩头砍了下去。
萧峰待得刀刃离他肩头尚有半尺,右手翻出,疾伸而前,
两根手指抓住了刀背,那刀便如凝在半空,砍不下来。他手
指向前一送,刀柄撞中那妇人肩下要x,登时令她动弹不得,
顺手一抖,内力到处,拍的一声响,一柄钢刀断为两截。他
随手抛在地下,始终没抬头瞧那妇人。
那年轻女子见母亲被他制住,大惊之下,向后反跃,嗤
嗤之声连响,七枝短箭连珠价向他s来。萧峰拾起断刀,一
拍一落,跟着手一挥,那断刀倒飞出去,拍的一声,刀柄撞
在她腰间。那年轻女子“啊”的一声叫,x道正被撞中,身
子也登时给定住了。
那妇人惊道:“你受伤了吗?”那少女道:“腰里撞得好痛,
倒没受伤,妈,我给封住了‘京门x’。”那妇人道:“我给点
中了‘中府x’。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哪。”那少女道:
“妈,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他也不站起身来,便制住了咱娘儿
俩,我瞧他啊,多半是有邪术。”
那妇人不敢再凶,口气放软,向萧峰道:“咱母女和尊驾
无怨无仇,适才妄自出手,得罪了尊驾,是咱二人的不对了。
还请宽宏大量,高抬贵手。”那少女忙道:“不,不,咱们输
了便输了,何必讨饶?你有种就将姑娘一刀杀了,我才不希
罕呢。”
萧峰隐隐约约听到了她母女的说话,只知母亲在求饶,女
儿却十分倔强,但到底说些什么话,却一句也没听入心中。
这时屋中早已黑沉沉地,又过一会,天色全黑。萧峰始
终抱着阿朱坐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遇
上了疑难之事,总是决断极快,倘若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便
即搁在一旁,暂不理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