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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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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帐门外叫道:“大汗宣召金刀驸马!”他身后军士无数,均

    是手执长矛。郭靖见此情势,心中大急,若凭武功强冲,料

    那赤老温拦阻不住,但寻思:“母亲既已被大汗擒去,我岂能

    一人逃生?”当下跟着赤老温走向金帐。只见帐外排列着大汗

    的两千名箭筒卫士,手执长矛大戟,队伍远远伸展出去。赤

    老温道:“大汗有令将你绑缚。这可要得罪了,驸马爷莫怪。”

    郭靖点点头,反手就缚,走进帐中。

    帐内燃着数十枝牛油巨烛,照耀有如白昼。成吉思汗虎

    起了脸,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将你养

    大,又将爱女许你为妻。小贼,你胆敢叛我?”

    郭靖见那只拆开了的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已是

    有死无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岂能听你号令,攻打自

    己邦国?”成吉思汗听他出言顶撞,更是恼怒,喝道:“推出

    去斩了。”郭靖双手被粗索牢牢绑着,八名刀斧手举刀守在身

    旁,无法反抗,大叫:“你与大宋联盟攻金,中途背弃盟约,

    言而无信,算甚么英雄?”成吉思汗大怒,飞脚踢翻金案,喝

    道:“待我破了金国,与赵宋之盟约已然完成。那时南下攻宋,

    岂是背约?快快斩了!”诸将虽多与郭靖交好,但见大汗狂怒,

    都不敢求情。郭靖更不打话,大踏步出帐。

    忽见拖雷骑马从草原上急奔而来,大叫:“刀下留人!”他

    上身赤l,下身套着一条皮裤,想是睡梦中得到讯息,赶来

    求情。他直闯进帐,叫道:“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救

    你救我性命,虽犯死罪,不可处斩。”成吉思汗想起郭靖之功,

    叫道:“带回来。”刀斧手将郭靖押回。

    成吉思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赵宋,有何好处?你曾

    跟我说过岳飞之事,他如此尽忠报国,到头来仍被处死。你

    为我平了赵宋,我今日当着众人之前,答应封你为宋王,让

    你统御南朝江山。”郭靖道:“我非敢背叛大汗。但若要我卖

    国求荣,虽受千刀万箭,亦不能奉命。”成吉思汗道:“带他

    母亲来。”两名亲兵押著李萍从帐后出来。

    郭靖见了母亲,叫道:“妈!”走上两步,刀斧手举刀拦

    住。郭靖心想:“此事只我母子二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

    成吉思汗道:“若能依我之言,你母子俱享尊荣,否则先

    将你母亲一刀两段,这可是你害的。你害死母亲,先做不孝

    之人。”郭靖听了他这几句话,只吓得心胆俱裂,垂头沉思,

    不知如何是好。

    拖雷劝道:“安答,你自小生长蒙古,就与蒙古人一般无

    异。赵宋贪官勾结金人,害死你的父亲,得你母亲无家可

    归。若非父王收留,你焉有今日?你我兄弟情深义重,我不

    能累你做个不孝之人,盼你回心转意,遵奉大汗令旨。”

    郭靖望着母亲,就欲出口答应,但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诲,

    又想起西域各国为蒙古征服后百姓家破人亡的惨状,实是左

    右为难。

    成吉思汗一双老虎般的眼睛凝望着他,等他说话。金帐

    中数百人默无声息,目光全都集于郭靖身上。郭靖道:“我

    ……”走上一步,却又说不下去了。

    李萍忽道:“大汗,只怕这孩子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劝劝

    他如何?”成吉思汗大喜,连说:“好,你快劝他。”李萍走上

    前去,拉着郭靖臂膀,走到金帐的角落,两人一齐坐下。

    李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说道:“二十年前,我在临安

    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一天大雪,丘处机丘道长与

    你爹结识,赠了两把匕首,一把给你爹,一把给你杨叔父。”

    一面说,一面从郭靖怀中取出那柄匕首,指着柄上“郭靖”两

    字,说道:“丘道长给你取名郭靖,给杨叔父的孩子取名杨康,

    你可知是什么意思?”郭靖道:“丘道长是叫我们不可忘了靖

    康之耻。”李萍道:“是啊。杨家那孩子认贼作父,落得个身

    败名裂,那也不用多说了,只可惜杨叔父一世豪杰,身后子

    孙却玷污了他的英名。”叹了口气,又道:“想我当年忍辱蒙

    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

    大一个卖国j贼,好叫你父在黄泉之下痛心疾首么?”郭靖叫

    了声:“妈!”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李萍说的是汉语,成吉思汗与拖雷、诸将都不知她语中

    之意,但见郭靖流泪,只道李萍贪生怕死,已将儿子说动,均

    各暗喜。

    李萍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甚么大不了?

    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也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若是

    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着我的话罢!”她凝目

    向郭靖望了良久,脸上神色极是温柔,说道:“孩子,你好好

    照顾自己罢!”说着举起匕首割断他手上绳索,随即转过剑尖,

    刺入自己胸膛。

    郭靖双手脱缚,急来抢夺,但那匕首锋锐异常,早已直

    没至柄。成吉思汗吃了一惊,叫道:“快拿!”那八名刀斧手

    不敢伤害驸马,抛下手中兵刃,纵身扑上。

    郭靖伤痛已极,抱起母亲,一个扫堂腿,两名刀斧手飞

    跌出去。他左肘后挺,撞正在一名刀斧手胸口,格的一响,肋

    骨断折。诸将大呼,猱身齐上。郭靖急扑后帐,左手扯住帐

    幕用力拉扯,将半座金帐拉倒,罩在诸将头上。混乱之中,他

    抱起母亲直奔而出。

    但听得号角急吹,将士纷纷上马追来。郭靖哭叫数声:

    “妈!”不听母亲答应,探她鼻息,早已断气。他抱着母亲尸

    身在黑暗中向前急闯,但听四下里人喊马嘶,火把如繁星般

    亮了起来。他慌不择路的奔了一阵,眼见东南西北都是蒙古

    的将士,他纵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敌十多万蒙古的

    精兵?若是骑在小红马背上,凭着宝马脚力或能远遁,现下

    抱了母亲的尸身步行,那是万难脱险了。

    他一言不发,迈步疾奔,心想只要能奔到悬崖之下,施

    展轻功爬上崖去,蒙古兵将虽多,却无人能爬得上来,当可

    暂且避得一避,再寻脱身之计。正奔之间,忽听前面喊声大

    振,一彪军马冲到,火光中看得明白,当先一员大将红脸白

    须,正是开国四杰之一的赤老温。郭靖侧身避开赤老温砍来

    的一刀,不转身奔逃,反而直冲入阵。蒙古兵齐声大呼。

    郭靖左手前伸,拉住一名什长右腿,同时右足一点,人

    已纵起。他翻身骑上马背,放稳母亲尸身,随手将那什长摔

    在马下,抢过他手中长矛。上马、放母、摔敌、抢矛,四件

    事一气呵成,此时如虎添翼,双腿一挟,摇动长矛,从阵后

    直冲了出去。赤老温大声发令,挥军自后追来。

    敌阵虽已冲出,但纵马所向,却与悬崖所在恰恰相反,越

    奔相距越远。该当纵马南逃,还是先上悬崖?心下计议未定,

    大将博尔忽又已领军杀到。此时成吉思汗暴跳如雷,传下将

    令,务须将郭靖活捉。大队人马一层一层的围上,更有数千

    军马远远向南奔驰,先行布好阵势,防他逃逸。

    郭靖冲出博尔忽所领的千人队,衣上马上,全是斑斑血

    迹。若不是大汗下令必须活捉,蒙古兵将不敢放箭,厮杀时

    又均容让三分,否则郭靖纵然神勇,又怎能突出重围?他手

    上只觉母亲身子已然冰凉,强行忍泪,纵马南行。后面追兵

    渐远,但天色也已明亮。身处蒙古腹地,离中土万里,匹马

    单枪,如何能摆脱追兵,逃归故乡?

    行不多时,前面尘土飞扬,一彪军马冲来,郭靖忙勒马

    向东。但那坐骑冲杀了半夜,已然支持不住,忽地前腿跪倒,

    再也无力站起。是对情势危急已极,但他仍是不肯舍却母亲

    尸身,当下左手抱母,右手持矛,反身迎敌。

    眼见军马奔近,烟尘中嗖嗖声响,一箭飞来,正中长矛。

    这一箭劲道极猛,郭靖只觉手中长矛一震,矛头竟被s断。接

    着又是一箭s向前胸。郭靖抛开长矛,伸手接住,却见那箭

    箭头已然折去。他一怔之下,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将军勒住

    部属,单骑过来,正是当年教他箭法的神箭将军哲别。郭靖

    叫道:“师父,你来拿我回去么?”哲别道:“正是。”

    郭靖心想:“反正今日难脱重围,与其为别人所擒,不如

    将这场功劳送给师父。”便道:“好,让我先葬了母亲。”四下

    一望,见左首有个土冈,抱着母亲走上冈去,用断矛掘了个

    坑,把母亲尸身放入,眼见匕首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

    下拜了几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

    人,不意竟葬身于此,伤痛过甚,却哭不出来。

    哲别跃下马来,跪在李萍墓前拜了四拜,将身上箭壶、铁

    弓、长枪,尽数交给郭靖,又牵过自己坐骑,把马缰塞在他

    手里,说道:“你去罢,咱们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郭靖愕

    然,叫道:“师父!”哲别道:“当年你舍命救我,难道我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就不会舍命救你?”郭靖道:“师父,你干犯

    大汗军令,为祸不小。”哲别道:“想我东征西讨,立下不少

    汗马功劳。大汗最多打我军g,不至砍头。你快快去罢。”郭

    靖犹自迟疑。哲别道:“我只怕部属不听号令,这番带来的都

    是你的西征旧部。你且过去问问,他们肯不肯贪图富贵拿你?”

    郭靖牵着马走近,众军一齐下马,拜伏在地,叫道:“小

    人恭送将军南归。”郭靖举目望去,果然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

    冲锋陷阵的旧部将士,心下感动,说道:“我得罪大汗,当受

    严刑。你们放我逃生,若是大汗知道,必受重罚。”众军道:

    “将军待我等恩义如山,不敢有负。”郭靖叹了口气,举手向

    众军道别,持枪上马。

    正要纵马而行,忽然前面尘头起处,又有一路军马过来。

    哲别、郭靖与众军尽皆变色。哲别心道:“我拚受重责,放走

    郭靖,但若与本军厮杀,那可是公然反叛了。”叫道:“郭靖

    快走!”只听前军中发喊:“莫伤了驸马爷。”众人一怔,只见

    来军奔近,打着四王子的旗号。

    烟尘中拖雷快马驰来,倏忽即至,原来骑的是郭靖的小

    红马。他策马驰近,翻身下马,说道:“安答,你没受伤么?”

    郭靖道:“没有。哲别师父正要擒我去见大汗。”他故意替哲

    别掩饰,以免成吉思汗知晓内情。

    拖雷向哲别横了一眼,说道:“安答,你骑了这小红马快

    去罢。”又将一个包袱放在鞍上,道:“这里是黄金千两,你

    我兄弟后会有期。”

    豪杰之士,当此时此情,也不须多言。郭靖翻身上了小

    红马马背,说道:“你叫华筝妹子多多保重,另嫁他人,勿以

    我为念。”拖雷长叹一声,说道:“华筝妹子是永远不肯另嫁

    别人的。我瞧她定会南下找你,那时我自当派人护送。”郭靖

    忙道:“不,不用来找我。且别说天下之大,难以找着,即令

    相逢,也只有徒增烦恼。”拖雷默然,两人相顾无语。隔了半

    晌,拖雷道:“走罢,我送你一程。”

    两人并骑南驰,直行出了三十余里。郭靖道:“安答,送

    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请回罢!”拖雷道:“我再送你一程。”

    又行十余里,两人下马互拜,洒泪而别。

    拖雷眼望着郭靖的背影渐行渐小,在大漠中缩成一个黑

    点,终于消失,怅望南天,悄立良久,这才郁郁而回。

    第三十九回是非善恶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缓缓南归,天时日暖,青

    草日长,沿途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所见所闻,尽

    是怵目惊心之事。一日在一座破亭中暂歇,见壁上题着几行

    字道:“唐人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j犬有鸣鸦。千

    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我中原锦绣河山,竟成胡

    虏鏖战之场。生民涂炭,犹甚于此诗所云矣。”郭靖瞧着这几

    行字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

    他茫茫漫游,不知该赴何处,只一年之间,母亲、黄蓉、

    恩师,世上最亲厚之人,一个个的弃世而逝。欧阳锋害死恩

    师与黄蓉,原该去找他报仇,但一想到“报仇”二字,花剌

    子模屠城的惨状立即涌上心头,自忖父仇虽复,却害死了这

    许多无辜百姓,心下如何能安?看来这报仇之事,未必就是

    对了。

    诸般事端,在心头纷至沓来:“我一生苦练武艺,练到现

    在,又怎样呢?连母亲和蓉儿都不能保,练了武艺又有何用?

    我一心要做好人,但到底能让谁快乐了?母亲、蓉儿因我而

    死,华筝妹子因我而终生苦恼,给我害苦了的人可着实不少。

    “完颜洪烈、魔诃末他们自然是坏人。但成吉思汗呢?他

    杀了完颜洪烈,该说是好人了,却又命令我去攻打大宋;他

    养我母子二十年,到头来却又死我的母亲。

    “我和杨康义结兄弟,然而两人始终怀有异心。穆念慈姊

    姊是好人,为甚么对杨康却又死心塌地的相爱?拖雷安答和

    我情投意合,但若他领军南攻,我是否要在战场上与他兵戎

    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不,每个人都有母亲,都是母亲

    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抚育长大,我怎能杀了别人的儿子,叫

    他母亲伤心痛哭?他不忍心杀我,我也不忍心杀他。然而,难

    道就任由他来杀我大宋百姓?

    “学武是为了打人杀人,看来我过去二十年全都错了,我

    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到头来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点

    武艺不会反而更好。如不学武,那么做甚么呢?我这个人活

    在世上,到底是为甚么?以后数十年中,该当怎样?活着好

    呢,还是早些死了?若是活着,此刻已是烦恼不尽,此后自

    必烦恼更多。要是早早死了,当初妈妈又何必生我?又何必

    这么费心尽力的把我养大?”翻来覆去的想着,越想越是胡涂。

    接连数日,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在旷野中

    踯躅来去,尽是思索这些事情。又想:“母亲与众位恩师一向

    教我为人该当重义守信,因此我虽爱极蓉儿,但始终不背大

    汗婚约,结果不但连累母亲与蓉儿枉死,大汗、拖雷、华筝

    他们,心中又哪里快乐了?江南七侠七位恩师与洪恩师都是

    侠义之士,竟没一人能获善果。欧阳锋与裘千仞多行不义,却

    又逍遥自在。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

    眼睛?”

    这日来到山东济南府的一个小镇,他在一家酒家中要了

    座头,自饮闷酒,刚吃了三杯,忽然一条汉子奔进门来,指

    着他破口大骂:“贼鞑子,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跟你拚了。”

    说着挥拳扑面打来。

    郭靖吃了一惊,左手一翻,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那

    人一交俯跌下去,竟是丝毫不会武功。郭靖见无意之中将他

    摔得头破血流,甚是歉仄,忙伸手扶起,说道:“大哥,你认

    错人了!”那人哇哇大叫,只骂:“贼鞑子!”门外又有十余条

    汉子拥进店来,扑上来拳打足踢。郭靖这几日来常觉武功祸

    人,打定主意不再跟人动手,兼之这些人既非相识,又不会

    武,只是一味蛮打,当下东闪西避,全不还招。但外面人众

    越来越多,挤在小酒店里,他身上终于还是吃了不少拳脚。

    他正欲运劲推开众人,闯出店去,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

    叫道:“靖儿,你在这里干甚么?”郭靖抬头见那人身披道袍,

    长须飘飘,正是长春子丘处机,心中大喜,叫道:“丘道长,

    这些人不知为何打我。”丘处机双臂向旁推挤,分开众人,拉

    着郭靖出去。

    众人随后喝打,但丘、郭二人迈步疾行,郭靖呼哨招呼

    红马,片刻之间,两人一马已奔到旷野,将众人抛得影踪不

    见。郭靖将一众市人无故聚殴之事说了。丘处机笑道:“你穿

    着蒙古人装束,他们只道你是蒙古鞑子。”接着说起,蒙古兵

    与金兵在山东一带鏖战,当地百姓久受金人之苦,初时出力

    相助蒙古,哪知蒙古将士与金人一般残虐,以暴易暴,烧杀

    掳掠,也是害得众百姓苦不堪言。蒙古军大队经过,众百姓

    不敢怎样,但官兵只要落了单,往往被百姓打死。

    丘处机又问:“你怎由得他们踢打?你瞧,闹得身上这许

    多瘀肿。”郭靖长叹一声,将大汗密令南攻、死他母亲等诸

    般情事一一说了。

    丘处机惊道:“成吉思汗既有攻宋之计,咱们赶快南下,

    好叫朝廷早日防备。”郭靖摇头道:“那有甚么好处?结果只

    有打得双方将士尸如山积,众百姓家破人亡。”丘处机道:

    “若是宋朝亡了给蒙古,百姓可更加受苦无穷了。”郭靖道:

    “丘道长,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要请你指点迷津。”丘处机

    牵着他手,走到一株槐树下坐了,道:“你说罢!”

    郭靖当下将这几日来所想的是非难明、武学害人种种疑

    端说了,最后叹道:“弟子立志终生不再与人争斗。恨不得将

    所学武功尽数忘却,只是积习难返,适才一个不慎,又将人

    摔得头破血流。”

    丘处机摇头道:“靖儿,你这就想得不对了。数十年前,

    武林秘笈《九y真经》出世,江湖上豪杰不知有多少人为此

    而招致杀身之祸,后来华山论剑,我师重阳真人独魁群雄,夺

    得真经。他老人家本拟将之毁去,但后来说道:‘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是福是祸,端在人之为用。’终于将这部经书保全

    了下来。天下的文才武略、坚兵利器,无一不能造福于人,亦

    无一不能为祸于世。你只要一心为善,武功愈强愈好,何必

    将之忘却?”

    郭靖沉吟片刻,道:“道长之言虽然不错,但想当今之世,

    江湖好汉都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武功最强。弟子

    仔细想来,武功要练到这四位前辈一般,固是千难万难,但

    即令如此,于人于己,又有甚么好处?”

    丘处机呆了一呆,说道:“黄药师行为乖僻,虽然出自愤

    世嫉俗,心中实有难言之痛,但自行其是,从来不为旁人着

    想,我所不取。欧阳锋作恶多端,那是不必说了。段皇爷慈

    和宽厚,若是君临一方,原可造福百姓,可是他为了一己小

    小恩怨,就此遁世隐居,亦算不得是大仁大勇之人。只有洪

    七公洪帮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我对他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华山二次论剑之期转瞬即至,即令有人在武功上胜过洪帮主,

    可是天下豪杰之士,必奉洪帮主为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人。”

    郭靖听到“华山论剑”四字,心中一凛,道:“我恩师的

    伤势全愈了么?他老人家是否要赴华山之约?”丘处机道:

    “我从西域归来后亦未见过洪帮主,但不论他是否出手,华山

    是定要去的。我也正为此而路过此地,你就随我同去瞧瞧如

    何?”

    郭靖这几日心灰意懒,对这等争霸决胜之事甚感厌烦,摇

    头道:“弟子不去,请道长勿怪。”丘处机道:“你要到哪里去?”

    郭靖木然道:“弟子不知。走到哪里算哪里罢啦!”

    丘处机见他神情颓丧,形容枯槁,宛似大病初愈,心中

    很是担忧,虽然百般开导,郭靖总是摇头不语。丘处机寻思:

    “他素来听洪帮主的言语,他若去到华山,师徒相见,或能使

    他重行振作,好好做人。但怎能劝他西去?”忽然想起一事,

    说道:“靖儿,你想全盘忘却已经学会了的武功,倒有一个法

    儿。”郭靖道:“当真?”丘处机道:“世上有一个人,他无意

    中学会了《九y真经》中的上乘武功,但后来想起此事违背

    誓约,负人嘱托,终于强行将这些功夫忘却。你要学他榜样,

    非去请教他不可。”

    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对,周伯通周大哥。”随即想起

    周伯通是丘处机的师叔,自己脱口而叫他大哥,岂非比丘处

    机还僭长一辈,不禁甚是尴尬。

    丘处机微微一笑,说道:“周师叔向来也不跟我们分尊卑

    大小,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我毫不在乎。”郭靖道:

    “他在哪里?”丘处机道:“华山之会,周师叔定是要去的。”郭

    靖道:“好,那我随道长上华山去。”

    两人行到前面市镇,郭靖取出银两,替丘处机买了一匹

    坐骑。两骑并辔西去,不一日来到华山脚下。

    那华山在五岳中称为西岳,古人以五岳比喻五经,说华

    山如同“春秋”,主威严肃杀,天下名山之中,最是奇险无比。

    两人来到华山南口的山荪亭,只见亭旁生着十二株大龙藤,夭

    矫多节,枝干中空,就如飞龙相似。郭靖见了这古藤枝干腾

    空之势,猛然想起了“飞龙在天”那一招来,只觉依据《九

    y真经》的总纲,大可从这十二株大龙藤的姿态之中,创出

    十二路古拙雄伟的拳招出来。正自出神,忽然惊觉:“我只盼

    忘去已学的武功,如何又去另想新招、钻研伤人杀人之法?我

    陷溺如此之深,实是不可救药。”

    忽听丘处机道:“华山是我道家灵地,这十二株大龙藤,

    相传是希夷先生陈抟老祖所植。”郭靖道:“陈抟老祖?那就

    是一睡经年不醒的仙长么?”丘处机道:“陈抟老祖生于唐末,

    中历梁唐晋汉周五代,每闻换朝改姓,总是愀然不乐,闭门

    高卧。世间传他一睡经年,其实只是他忧心天下纷扰,百姓

    受苦,不愿出门而已。及闻宋太祖登基,却哈哈大笑,喜欢

    得从驴子背上掉了下来,说道天下从此太平了。宋太祖仁厚

    爱民,天下百姓确是得了他不少好处。”

    郭靖道:“陈抟老祖若是生于今日,少不免又要穷年累月

    的闭门睡觉了。”丘处机长叹一声,说道:“蒙古雄起北方,蓄

    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见天下事已不可为。然我

    辈男儿,明知其不可亦当为之。希夷先生虽是高人,但为忧

    世而袖手高卧,却大非仁人侠士的行径。”郭靖默然。

    两人将坐骑留在山脚,缓步上山,经桃花坪,过希夷匣,

    登莎梦坪,山道愈行愈险,上西玄门时已须援铁索而登,两

    人都是一身上乘轻功,自是顷刻即上。又行七里而至青坪,坪

    尽,山石如削,北壁下大石当路。丘处机道:“此石叫作回心

    石,再上去山道奇险,游客至此,就该回头了。”远远望见一

    个小小石亭。丘处机道:“这便是赌棋亭了。相传宋太祖与希

    夷先生曾奕棋于此,将华山作为赌注,宋太祖输了,从此华

    山上的土地就不须缴纳钱粮。”郭靖道:“成吉思汗、花剌子

    模国王、大金大宋的皇帝他们,都似是以天下为赌注,大家

    下棋。”丘处机点头道:“正是。靖儿,你近来潜思默念,颇

    有所见,已不是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一个傻小子了。”又道:

    “这些帝王元帅们以天下为赌注,输了的不但输去了江山,输

    去了自己性命,可还害苦了天下百姓。”

    再过千尺峡、百尺峡,行人须侧身而过。郭靖心想:“若

    是有敌人在此忽施突击,那可难以抵挡。”

    心念方动,忽听前面有人喝道:“丘处机,烟雨楼前饶你

    性命,又上华山作甚?”丘处机忙抢上数步,占住峰侧凹d,

    这才抬头,从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等四人

    并排挡在山道尽头。

    丘处机上山之时,已想到此行必将遇到欧阳锋、裘千仞

    等大敌,但周伯通、洪七公、郭靖等既然都至,也尽可敌得

    住,却不料到沙通天等人竟也有胆上山。他站身之处虽略宽

    阔,地势仍是极险,只要被敌人一挤,非堕入万丈深谷不可,

    事当危急,不及多想,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一招“白虹经

    天”,猛向侯通海刺去,眼前四敌中以侯通海最弱,又已断了

    一臂,这一剑正是攻敌之弱。侯通海见剑招凌厉,只得侧身

    略避,单手举三股叉招架。彭连虎的判官笔与灵智上人的铜

    钹左右侧击,硬生生要将丘处机挤入谷底。

    丘处机长剑与侯通海的三股叉一粘,劲透剑端,一借力,

    身子腾空而起,已从侯通海头顶跃过。彭连虎与灵智上人的

    兵刃击在山石之上,火花四溅。沙通天在王铁枪庙中失去一

    臂,此刻臂伤已然全愈,眼见师弟误事,立施“移形换位”之

    术,要想挡在丘处机之前。只见丘处机剑光闪闪,疾刺数招。

    沙通天身子一晃没挡住,已被他急步抢前。沙、彭两人高声

    呼喝,随后追去。丘处机回剑挡架数招,灵智上人挥钹而上。

    三般兵刃,绵绵急攻。

    眼见丘处机情势危急,郭靖本当上前救援,但总觉与人

    动武是件极大坏事,见双方斗得猛烈,甚觉烦恶,当下转过

    头不看,攀藤附葛,竟从别处下山。他信步而行,内心两个

    念头不住交战:“该当前去相助丘道长?还是当真从此不与人

    动武?”

    他越想越是胡涂,寻思:“丘道长若被彭连虎等害死,岂

    非全是我的不是?但如上前相助,将彭连虎等击下山谷,又

    到底该是不该?”他越行越远,终于不闻兵刃相接之声,独自

    倚在石上,呆呆出神。

    过了良久,忽听身旁松树后簌的一响,一人从树后探出

    身来。郭靖转过身来,见那人白发红脸,原来是参仙老怪梁

    子翁,当下也不理会,仍是苦苦思索。梁子翁却大吃一惊,知

    道郭靖武功大进,自己早已不是敌手,立即缩回,藏身树后。

    躲了一会,见他并不追来,又见他失魂落魄,愁眉苦脸,不

    断喃喃自语,似乎中邪着魔一般,心想:“今日这小子怎地这

    般怪模怪样,且试他一试。”他不敢走近,拾起一块石子向郭

    靖背后投去。郭靖听到风声,侧身避过,仍是不理。

    梁子翁胆子大了些,从树后出来,走近几步,轻声叫道:

    “郭靖,你在这里干甚么?”郭靖道:“我在想,我用武功伤人,

    该是不该?”梁子翁一怔,随即大喜,心想:“这小子当真傻

    得厉害。”又走近几步,道:“伤人是大大恶事,自然不该。”

    郭靖道:“你也这么想?我真盼能把学过的功夫尽数忘了。”

    梁子翁见他眼望天边出神,缓步走到他背后,柔声道:

    “我也正在尽力要忘了自己的武功,待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郭靖说道:“好啊,你说该当如何?”梁子翁道:“嗯,我有妙

    法。”双手猛出,突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后颈“天柱”和背心

    “神堂”两大要x。郭靖一怔之下,只感全身酸麻,已然无法

    动弹。梁子翁狞笑道:“我吸干你身上鲜血,你就全然不会武

    功了。”一张口,已咬住郭靖咽喉,用力吮吸血y,心想自己

    辛苦养育的一条蝮蛇被这小子吸去了宝血,以致他武功日强,

    自己却全无长进,不饮他的鲜血,难以补偿。虽然事隔已久,

    蝮蛇宝血的功效未必尚在,却也不必理会了。

    这一下变生不测,郭靖只感颈中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急

    忙运劲挣扎,可是两大要x被敌人狠狠拿住,全身竟使不出

    半点劲力。但见梁子翁双目满布红丝,脸色狠恶之极,咬住

    自己头颈,越咬越狠,只要喉管被他咬断,哪里还有性命?情

    急之下,再无余暇思索与人动武是否应当,立即使出《易筋

    锻骨篇》中的功夫,一股真气从丹田中冲上,猛向“天柱”

    “神堂”两x撞去。

    梁子翁双手抓得极紧,哪知对方x道中忽有一股力量自

    内外铄,但觉两手虎口大震,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郭靖低

    头耸肩,腰胁使力,梁子翁立足不住,身子突从郭靖背上甩

    了过去,惨呼声中,直堕入万丈深谷之中,这惨呼声山谷鸣

    响,四下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郭靖听了不由得毛骨悚

    然。

    直过好半晌,他惊魂方定,抚着颈中创口,才想起无意

    中又以武功杀了一人,但想:“我若不杀他,他必杀我。我杀

    他若是不该,他杀我难道就该了么?”探头往谷底望去,山谷

    深不见底,参仙老怪已不知葬身何处。

    郭靖坐在石上,撕下衣襟包住颈中创伤,忽听铎、铎、铎,

    数声断续,一个怪物从山后转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看

    时,原来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双手各

    持一块圆石,以手代足,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手中圆石

    与山道撞击而发出。郭靖诧异万分,蹲下身子去瞧那人面貌,

    惊奇更甚,这怪人竟是西毒欧阳锋。

    他适才受到袭击,见欧阳锋这般装神弄鬼,心想定有诡

    计,当下退后两步,严神提防。只见欧阳锋双臂先弯后挺,跃

    到一块石上,以头顶地,双臂紧贴身子两侧,笔直倒立,竟

    似僵尸一般。郭靖好奇心起,叫道:“欧阳先生,你在干甚么?”

    欧阳锋不答,似乎浑没听到他的问话。郭靖又退后数步,离

    得远远的,左掌扬起护身,防他忽出怪招,这才细看动静。

    过了一盏茶时分,欧阳锋只是倒立不动。郭靖欲知原委,

    苦于他全身上下颠倒,不易查看他的脸色,当下双足分开,低

    头从自己胯下倒望下去,只见欧阳锋满头大汗,脸上神色痛

    苦异常,似是在修习一项怪异内功,突然之间,他双臂平张,

    向外伸出,身子就如一个大陀螺转将起来,越转越快,但听

    呼呼声响,衫袖生风。

    郭靖心想:“他果然是在练功,这门武功倒转身子来练,

    可古怪得紧。”但想修习这等上乘内功最易受外邪所侵,盖因

    其时精力内聚,对外来侵害无丝毫抗御之力,是以修习时若

    不是有武功高强的师友在旁照料,便须躲于僻静所在,以免

    不测。但欧阳锋独自在此修习,似乎无人防护,实是大出于

    意料之外。眼下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高手云集,人人对他

    极为相忌,即令善自防护,尚不免招人暗算,怎敢如是大胆,

    在这处所独自练功?当此之时,别说高手出招加害,只要一

    个寻常壮汉上前一拳一脚,他也非遭重伤不可。眼见欧阳锋

    如r在俎,静候宰割,郭靖心想此时再不报仇,更待何时?只

    是他适才杀了梁子翁,心下正大有自咎之意,走上两步后便

    即站定,竟然下不了杀手。

    欧阳锋转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渐渐缓了下来,终于不动,

    僵直倒立片刻,然后双手抓起圆石撑地,又是铎、铎、铎的

    从原路回去。郭靖好奇心起,要瞧他走向何处,这倒立而转

    又是甚么奇妙功夫,当下悄悄跟随在后。

    欧阳锋以手行走,竟然不慢于双脚,上山登峰,愈行愈

    高。郭靖跟着他一路上山,来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只见

    他走到一个山d之前,停下不动。

    郭靖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忽听欧阳锋厉声喝道:“哈虎文

    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你解得不对,我练不妥当。”郭靖

    大奇,心想起初那三句明明是《九y真经》总纲中的梵语,但

    与经中所载却又有不同,一转念,想起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

    默经,受洪恩师之教故意默错,这三句定是自己随意所写

    的了,却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自d中传出:“你功夫未到,

    自然不成,我又怎会解错?”

    郭靖一听这声音,险些儿惊呼出声,却不是他日夜感怀

    悼念的黄蓉是谁?难道她并未丧生大漠?难道此刻是在梦中,

    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

    欧阳锋道:“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任脉与阳

    维脉竟尔不能倒转?”那女子道:“火候不足,强求亦是枉然。”

    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更无丝毫可疑,郭靖惊喜交集,

    身子摇晃,几欲晕去,激奋之下,竟将颈中创口迸破,鲜血

    从包扎下的布片不绝渗出,却全然不觉。

    只听欧阳锋怒道:“明日正午,便是论剑之期,我怎等得

    及慢慢修习?快将全部经文尽数译与我听,不得推三阻四。”

    郭靖这才明白他所以干冒奇险修习内功,实因论剑之期迫在

    眉睫,无可延缓。

    只听黄蓉笑道:“你与我靖哥哥有约,他饶你三次不死,

    你就不能我,须得任我乐意之时方才教你。”郭靖听她口中

    说出“我靖哥哥”四字,心中舒畅甜美,莫可名状,恨不得

    纵起身来大叫大嚷,以抒快意。

    欧阳锋冷然道:“事机紧迫,纵然有约在先,今日之事也

    只好从权。”说着双手一挺,一个筋斗,身子已然站立,抛下

    手中圆石,大踏步跨进d去。黄蓉叫道:“不要脸,我偏不教

    你!”欧阳锋连声怪笑,低声道:“我瞧你教是不教。”

    只听得黄蓉惊呼一声:“啊哟”,接着嗤的一声响,似是

    衣衫破裂,当此之时,郭靖哪里还想到该不该与人动武,大

    叫:“蓉儿,我在这里!”左掌护身,抢进山d。

    欧阳锋左手抓住了黄蓉的竹棒,右手正要伸出去拿她左

    臂,黄蓉使一招“棒挑癞犬”,前伸斜掠,忽地将竹棒从他掌

    中夺出。欧阳锋喝一声彩,待要接着抢攻,猛听得郭靖在d

    外呼叫。他是武学大宗师,素不失信于人,此时为势所,才

    不得不对黄蓉用强,忽然听得郭靖到来,不由得面红过耳,料

    想他定会质问自己为何弃信背约,当下袍袖一拂,遮住脸面,

    从郭靖身旁疾闪而过,出d急窜,顷刻间人影不见。

    郭靖奔过去握住黄蓉双手,叫道:“蓉儿,真想死我了!”

    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

    黄蓉两手一甩,冷冷的道:“你是谁?拉我干么?”郭靖

    一怔,道:“我……我是郭靖啊。你……你没有死,我……我

    ……”黄蓉道:“我不识得你!”径自出d。郭靖赶上去连连

    作揖,求道:“蓉儿,蓉儿,你听我说!”黄蓉哼了一声,道:

    “蓉儿的名字,是你叫得的么?你是我甚么人?”郭靖张大了

    口,一时答不出话来。

    黄蓉向他看了一眼,见他身形枯槁,容色憔悴,心中忽

    有不忍之意,但随即想起他累次背弃自己,恨恨碎了一口,迈

    步向前。

    郭靖大急,拉住她的衣袖道:“你听我说一句话。”黄蓉

    道:“说罢!”郭靖道:“我在流沙中见到你的金环貂裘,只道

    你……”黄蓉道:“你要我听一句话,我已经听到啦!”衣袖

    往里一夺,转身便行。

    郭靖又窘又急,见她决绝异常,生怕从此再也见不着她,

    但实不知该当说些甚么话方能表明自己心意,见她衣袂飘飘,

    一路上山,只得闷声不响的跟随在后。

    黄蓉乍与郭靖相遇,心情也是激荡之极,回想自己在流

    沙中抛弃金环貂裘,引开欧阳锋的追踪,从西域东归,万念

    俱灰,独个儿孤苦伶仃,只想回桃花岛去和父亲相聚,在山

    东却又生了场大病。病中无人照料,更是凄苦,病榻上想到

    郭靖的薄情负义,真恨父母不该将自己生在世上,以致受尽

    这许多苦楚煎熬。待得病好,在鲁南却又给欧阳锋追到,被

    随来华山,译解经文。回首前尘,尽是恨事,却听得郭靖

    的脚步一声声紧跟在后。

    她走得快,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她走

    了一阵,忽地回身,大声道:“你跟着我干么?”郭靖道:“我

    永远要跟着你,一辈子也不离开的了。”

    黄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马爷,跟着我这穷丫头干

    么?”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亲,我怎能再做他驸马?”黄

    蓉大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

    着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

    找我这穷丫头。难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这么欺侮的么?”

    说到这里不禁气极而泣。

    郭靖见她流泪,更是手足无措,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慰

    藉之辞,却不知如何启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