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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用旧时代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临时性质的喇叭。

    王大厦撸起沾满泥污的衣袖,用强壮有力的双手,把捏拢的铁皮高高凑近嘴边,扩张开来的喇叭口对准城墙背后的官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从胸腔里猛然喷吐的强烈气息,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放嘶吼。

    “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r,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

    和半个多月前相比,林翔的办公室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与天花板邻接的巨大书橱,占据了房间里所有的墙面。钢木混合结构的橱壁横隔,已经被各类书籍填充了半数以上部分空间。这些从旧时代城镇废墟里找到的物品都有破损,涉及的内容也多为生物进化、细胞遗传、物理动能等方面。林翔只能以自学摸索的方式,给自己补上从那个毁灭世界没有得到,知识链上缺失的部分。

    “遗产,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这句旧时代格言的实际出处,但是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新生代人类当中,这句话的确有着被奉为格律之典的认同感。

    匮乏和贫穷,是废土世界的真实写照。

    没有生产能力,缺乏必要的资源,空有幻想而无法得到实施,无所不在的辐s,把整个世界变成荒凉得令人绝望的废土虽然拥有沿自骷髅骑士团的部分知识记忆,却大多涉及生存和武器制造。初代复制人的大量死亡,造成被灌输的科技层面形成断层。凶残的变异生物、恶劣的气候、积满辐s尘的土染,除了食物和水,被投放的新生代人类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研究任何美好的东西。他们只能从废墟边缘和倒塌的大楼下面挖掘出旧时代残留的痕迹。古老的绘画、勉强保持完整的唱片、残破当中仍然保持强烈美感的雕塑所有的一切,使他们对那个毁灭时代的文明有种发自内心的向往和崇拜。在无法创造出新的,属于自己的文明代替物之前,从废墟里寻找得到的这些,就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精神寄托。

    林翔曾经听过不少流民哼唱的歌曲,其中有许多源自旧时代的东西。《常回家看看》接着《宇宙锋》,《梁祝》的唱词与《玛丽有只小羊羔》相互混合,他们显然不明白通俗歌曲与京剧之间的区别,也无法分清楚小提琴协奏曲和民谣是否有所联系。由于时间和实际来源的缘故,这些曲子大多都不完整,流民们只能根据个人喜好,添加上一些独特的创造,把旧时代亡者的遗产,变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曾经有某个流民在废墟里得到一个电量尚未完全耗尽的旧式唱机,完全出于偶然地听过《纤夫的爱》这首歌。他显然没有把整曲歌记全,由于曲调和唱词重复的关系,他记忆里最深刻的只有“妹妹你坐船头”这一句。至于后面的部分,他会按照自己的要求,改变成“回家一起吃r”、“哥哥我的头”,或者“你的p股白花花”之类的词。这样做显然不协音,唱起来也无法与原曲合拍,但是他却偏偏唱得很高兴。原因很简单新歌词里所表达的意思,是他最期望的生活画面。

    王大厦被两名卫兵押解着,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坐在桌前的林翔,也把手里正在翻阅的一本美国麦格劳。希尔公司一九九八年出版的《物种起源》小心翼翼地合拢,轻轻摆在旁边。眼眸里释放出充满探寻意味的目光,慢慢落在来人身上。

    他的个子不高,体格却很强壮。由于穿着短裤的缘故,腿部粗大外凸的股肌显得尤其抢眼。一般来说,像他这类能够得到大量食物,为身体提供充足营养的人,通常都在流民当中掌握权力,或者与权力者关系比较亲近、密切。

    和所有人一样,林翔的目光焦点,很自然的落在王大厦胯下被生殖器高高顶起的“黛安芬”标志上。拥有旧时代记忆的他,比任何新生代人类都明白这个女性内衣品牌代表的意义。

    用xiong罩缝内k并不可笑,这其实是生活在废土世界人类的一种无奈选择。他们必须想方设法利用一切资源,破布、毛毡、兽皮甚至包括废墟建筑房间里的旧墙纸和柔软、能够弯曲折揉的所有物体,都会成为新生代人类缝制衣物的材料。

    和食物一样,衣服和鞋子都很珍贵。

    卫兵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林翔和王大厦两个人。他们都在认真、仔细地打量对方,目光里充满疑惑和陌生感,压抑着情绪,还有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却又实际存在的敌意和小心。

    足足好几分钟过去了,王大厦忽然非常古怪地笑了起来。他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用最平淡的口气说道:“我见过你。”

    林翔黑玉般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丝意外和惊讶。瞬间,又重新恢复沉如深潭状的平静。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这不奇怪,很多人都见过我。”

    “我和他们不一样。”

    王大厦摇了摇头,说话的神色非常认真:“九十多年前,我就已经见过你确切地说,应该是看过你的照片。那个时候,你还不是什么城主,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陆军第六十四机动部队的少尉军官”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翔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甚至有一种完全赤l的感觉。就好像覆盖在身上的伪装正被层层剥去,只剩下紧紧裹住肌r的皮肤。而看不见的对手握着锋利的手术刀,正狞笑着要割开皮肤,撕裂肌r,掏出内脏,剔出隐藏在最里面的骨头甚至,挖出无所隐藏的髓质。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按照常理,他应该早已死于那场毁灭性的核大战。身体被炸成飞灰,最坚硬的骨头也像其他战死者一样,成为荒野上随处可见的古代遗骸。

    寄生于细胞内部的病毒挽救了他的性命,在强烈的生存欲望刺激下,它们以强化分裂的方式保留住宿主身体最关键的部分。利用生物的主动休眠机能,得益于厚厚的角质外壳保护,它们渡过了外部辐s最强烈的时间,以细胞重构和记忆复制的方式,重新塑造了宿主的身体,使本该死亡的生命,在中断近一个世纪之后,再次得到延续存活。

    这并非林翔自身主体的能力所为,而是病毒生存意志的最直接体现。它们很清楚宿主死亡,自己也将随之毁灭。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寄生的生命体。

    从王大厦身上,林翔可以感受到进化人特有的异能气息。这种从细胞内部散发出来,完全由线粒体控制的特殊生物代码非常淡薄。以新生代人类制定的等级判断,进化能力最多不超过二级。

    他不是寄生士。

    也就是说,他没有,也不可能拥有长达百年的生命。

    这个世界每天都可能出现各种不同类型的奇迹。但是林翔并不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异,会同样复制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这绝对不是狂妄生物进化具有无数种分支和选择。即便是孪生兄弟,也会出现某种细微且难以察觉的区别。死而复生,是病毒感受到外部环境极度危险的本能反应,而进化能力则是人类在辐s刺激下产生的身体变异。

    如果一定要在两者前面加上一个确切的限制,那么只能是时间。

    前者早在旧时代就已经出现。林翔所认识的骷髅骑士都属于这一界定范围。至于后者,综合目前掌握的情报和信息,最早的进化案例,至少也在核战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培养人投放期。那个时候是二零二五年一月六日,距离核大战结束,整整过去了十年之久。

    命令卫兵拘捕王大厦,并不是因为他肆意制造噪音扰民。而是因为那支曲调流畅,丝毫没有节楞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首歌都远远超出流民对音乐的理解范畴。林翔曾经观察过王大厦所站的那块地方,惊讶地发现两座警戒塔形成了一个自然的扩音通道。音波能够在左右两侧墙壁的反弹重叠下,被传播出很远的距离。何况,当时这个身份不明的中年男子,手里还握着一个自制的简陋扩音器,其目的显然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同为黄皮肤、黑眼睛的亚裔人种,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国歌》更能引起注意。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对方是否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但是一旦有所反应,简单的试探,自然也就成为肯定。

    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拥有旧时代记忆,从那个被完全毁灭世界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从椅子上缓缓站起,绕过办公桌,慢慢走到王大厦面前,久久地望着他。

    忽然,林翔笑了。

    他整个人散出一种沉凝如山、含而不的气势,这是只有岁月才能沉淀出的味道。笑容里隐隐能够看出感慨和苦涩,还有一丝隐藏在皮肤背后,被强烈的压制的激动和震惊无论是谁,在满目创痍的陌生世界孤独生活着,突然发现一个拥有和自己同样记忆、经历的人,都不可能表现得比他更加出色。

    不管这个人是敌或友,林翔只觉得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旧识,没有任何预兆,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面前。

    王大厦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明显晃动着一圈窗外光线与湿润揉和而成的晕色。他慢慢站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过了很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吞咽着喉咙,以沙哑、粗重的音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王大厦,隶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陆军,南京卫戍师三百零六步兵团第四作战大队。军衔,下士。”

    第一百四八节 悲忆

    认识王大厦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老实、讷言的厚道人。从不撒谎,从不骗人,那张四方脸膛上总是带着随和的微笑。

    他是南京浦口区八里村的村民,由于城市外扩补偿征地,王大厦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百万富翁。对于钱,他没有太大的贪念,二零一三年夏季征兵刚刚开始,他就带着两瓶上好的“茅台”跑到地区武装部长的家里,主动申请入伍。

    那一年,王大厦二十一岁。

    这件事当时八里村成为议论最多的传闻。有人对此赞叹不已,也有人对他参军的真实目的抱有怀疑,更多的人则认为他脑子有毛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王大傻”这个绰号,开始被冠加在王大厦身上,成为他的特有代称。

    经济迅猛发展的中国,所有的一切,都和“钱”这个字联系在一起。即便是在军营,王大厦同样也要面对无数充满疑惑和不解的目光。也许是被问烦了,或者是想要摆脱“傻瓜”、“白痴”之类的帽子,一次周末聚会的时候,灌下两斤“红星二锅头”的王大厦,趁着酒意,向所有人公开了内心深处的狂暴和燥怒。

    “当兵就是为了杀人!老子要整死那些杀千刀的日本咋种!踩平东京,炸沉日本”

    这是旧时代许许多多被称之为“愤青”中国人的共同想法,王大厦只不过是用自己的理解和独特的行为,把理想和实际有步骤的进行结合。他甚至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在军队里呆下去,一直到中国向日本宣战的那一天。

    虽然,这种希望在当时看来,的确非常渺茫。

    很快,聚会上的酒话传到了指导员耳朵里。他把王大厦叫进自己的办公室,一番长篇大论且不失细腻的心理开导之后,从王大厦嘴里吼出的一句咆哮,让指导员彻底丧失了改变他想法的念头。

    “鬼子南京大屠杀的时候,全家只有我爷爷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打小时候起,爷爷就告诉我:长大以后讨老婆一定要找个日本妞,老子要骑在她身上唱国歌”

    渐渐的,王大厦和他“傻子”的名头传遍了整了卫戍区。有人对此表示轻蔑,也有人觉得他不可理喻。只是有一次感冒发烧在军区医院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打针的那个双眼皮小护士,总是会看着自己微笑。

    和所有年轻人一样,爱情降临的莫名其妙,王大厦也爱得稀里糊涂。他开始在周末的时候,给小护士带去一大堆零食。对方也愿意接受他的邀请,在旁人不注意,算不上违反规定的时候出来逛逛街,看看电影。

    从手指头的接触到紧密的拥抱,是一个漫长而充满期望,非常值得等待的过程。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夜晚,在一片浓荫密布的小树林里,借助着高大墙壁的掩护,王大厦像所有发的雄性野兽一样,粗暴地分开小护士的双手,野蛮地把她圈在怀中,带着粗重的呼吸把她按在草地上,急不可待地亲了个嘴儿。

    尽管被大量雄性荷尔蒙控制着身体,但就骨子里而言,王大厦其实是一个非常保守、传统的中国男人。

    “老子不讨日本娘们做老婆,我要娶你”对着没有月亮的夜空,王大厦郑重其事的发誓。

    从那以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两个人彼此之间的称呼,也完成了从直呼其名到私下里“老公”、“老婆”的转换。唯一欠缺的,就是那张代表婚姻合法的红色证书,以及脱光衣服睡在一张床上进行身体器官交c运动的事实

    灾难,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降临。

    r12病毒的扩散速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那些r眼看不见的小生命同样有着活下去的强烈欲望。它们没有手脚,无法像人类一样能够生产出赖以为生的食物。但是它们拥有强大的适应能力,以迅猛无比的感染方式,把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全部纳入自己的寄生范围。

    时间,是一剂力量微弱,却能发挥出足够效果的遗忘药。它会淡化思维深处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无法抹去那些刻骨铭心的场景。只能任由它们在记忆空间里牢牢定格,像顽石一样永远留存。

    南京城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第一例感染体?这对王大厦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记了卫戍司令部发布全城戒严令的确切时间,他只记得当自己随同第二批增援部队赶到夫子庙中心商业广场的时候,先期抵达的两个作战大队已经全军覆没。街道上到处都是碰撞倾翻的车辆,爆炸引燃的火焰给整个城市笼罩上一层难以忍受的灼热。在遍布垃圾和各种杂乱物件的街道和空地之间,徘徊游荡着无数被病毒感染,从尸山血海中重新爬起的死人。

    子弹打光的营长,被蜂拥而上的尸群拖拽着手脚,当场撕成碎片。

    指导员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红着眼睛冲进活尸最密集的地方。爆炸过后,更多的活尸踩着遍地的血r残渣,蹒跚着脚步,像饿殍一样嗥叫着扑向活着的人。

    王大厦站在武装吉普车上,抱着重机枪拼命倾泻子弹。愤怒和血腥使他忘记了恐惧,他像疯了一样更换弹链,直到身边的枪声和爆炸完全趋于平静的时候,才忽然发现除了自己,旁边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强烈的求生欲望,瞬间控制了他的全部思维神经。他跳上驾驶座,用力狠踩油门,从重重围叠的尸群中迅猛冲出,碾开两条完全用血r铺就的黏稠轮印。

    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听爷爷讲述过鬼子大屠杀的那段血腥历史,他也曾经想过像英雄一样去拯救所有的人。然而当死亡真正降临,与自己近在咫尺,他终于感受到大脑深处久已被遗忘的恐惧。尤其是看到那些熟悉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又带着满脸呆滞与饥饿,从冰冷地面摇晃着站起的时候,王大厦脑子里再也没有任何热血澎湃的念头。唯一存在的就是逃亡。

    他不能一个人走,必须带上自己的爱人、亲人、家人。

    抱着5g43突击步枪一路杀进军区医院,小护士仍旧像平时那样呆在办公室。她的脸色白得可怕,护士服上沾满了大片鲜红血污。她手里紧握着一根从输y架上拆下来的金属撑杆,带有三角螺旋的锐利尖端,从一具身穿病号服的活尸头部顺穿而过,把它牢牢钉死在朝向房门的墙壁中间。

    没有拥抱,也没有问候,甚至连最简单的招呼也被省却,王大厦抓起小护士纤细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向外一路狂奔这种时候,多说一个字,多耽误一秒钟,就少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冲出门诊大楼,小护士突然意外地没有和他一起上车,而是拖着他转朝住院部的方向跑去。面对王大厦的连声疑问,她头也不回地说:“别问那么多,快跟我来”

    顺着楼梯一路往下,y暗幽深的走廊尽头,一扇全钢结构的大门旁边,闪烁着电子密码锁被开启的淡弱绿光。就在虚掩的房门顶部,横挂着一块银色铭牌:“深度病理研究室”。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沿着墙壁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医疗器械和电脑监控设备。靠近房间左侧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具直径大约两米左右,高度超过三米,类似家用蒸气浴室的圆柱形容器。几条粗大的电缆从房间角落的电控设施上延伸过来,在临近柱形容器的地面上,被连接纳入一条并列线槽。

    小护士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她飞快拉过容器旁边的键盘,熟练地输入一连串指令。几分钟后,透明的柱壁上,徐徐落下一道可供进出的弧形门,她把不明就里的王大厦用力推入其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外面不安全,你先进去,我设置好程序就来。”

    透明的电子门,从圆柱底部冉冉升起,在王大厦与小护士中间形成一道看不见,却能摸得着的障碍。不知为什么,此刻王大厦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他拼命拍打着柱壁,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咆哮着,想要打碎这道屏障,让外面的人把自己放出他使尽所有方法,最终,仍然无法破开这道圈禁自己坚硬的墙。

    小护士站在容器旁边,默默地望着被封闭在里面的男人,温婉清秀的脸庞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条淡淡的泪痕。她擦了擦眼角,解开合拢在胸前的衣领,隔着透明的柱壁,王大厦清楚地看见在她左侧锁骨正下方的部位,原本白腻柔细的皮肤上,多了一排零乱不堪的丑陋牙印。外翻的肌r表面,已经显露出死人才有的深灰和恶心的黄斑。

    “嘭”

    紧捏的拳头,重重捶打在坚硬的容器表面,一缕触目惊心的鲜红,从拳头底部顺着洁净的壁面缓缓淌下,被拖得很长,很长

    王大厦绝望地摇着头,他终于明白小护士为什么会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自己来得实在太晚了,她已经被变异活尸咬伤,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充斥于大街小巷四处寻找r食活尸群中的一员。

    她紧紧攀扶着透明的柱壁,纤细的十指,像印章一样牢牢凝定在光滑的壁面上。她的脸形明显是在微笑,眼睛却不可抑制地流下泪水。坚固冰冷的容器隔绝了内外声音的相互交流,他们彼此只能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那一刻,王大厦真正感受到心酸和大脑仿佛被撕裂的痛苦。他也真正理解过世前爷爷经常说的那句话“厦(傻)娃子,从生到死,其实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

    王大厦像一头疯狂的困兽,拼命捶打、蹬踢,用尽一切可能的方法,想要砸碎、破坏挡在面前的障碍。然而,能够抵挡子弹攻击的高强度聚脂材料上,连一丝轻微的划痕也没有留下。

    沉重、猛烈的撞击,很快变得轻微、迟缓。耗尽力气的王大厦倚靠着冰冷的壁面,张大嘴巴拼命喘息,剧烈起伏的胸口牵动着身体仿佛痉挛一般在颤抖。理智告诉他,单纯的身体碰撞根本无法破开坚硬的圈禁,可他仍然努力不懈地举起拳头,重复着机械而无力的动作。

    小护士一直在流泪,张动的嘴唇表明她正在说话。虽然耳朵无法听见,王大厦却能够从她熟悉的口形变化中,判断出那句曾经在花前月下被无数次重复的低语呢喃。

    “我,爱你”

    瞪着被鲜红血丝充斥的双眼,王大厦艰难而绝望地看见,小护士重重按下圆柱容器开关上的一只绿色三角键。随即,一丝淡淡的香,从容器内部顶端的方形气槽里缓缓散发出来。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沉重,身体也丝毫提不起力气,肌r越来越绵软,腿脚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最终,只能瘫软着绻缩在容器底部,翕张着口唇,仿佛虚弱濒死的重症患者,用力睁开随时可能闭合的眼睛,在朦胧与困意的双重攻击下,拼命寻找着那个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娇娜身影。

    她的唇形似乎是在说着最后的告别语“亲爱的,来世再见吧!”

    这也是永远保留在王大厦脑海深处,对旧时代最后的记忆。

    阳光透过灰暗云层的间隙,从半开的窗户外面s进,在房间的地板上洒落一片柔和的金色。

    坐在办公桌前的王大厦面容呆滞,充满悲伤的回忆,似乎使他的内心完全停止思维。强健的大脑也犹如极端疲倦后开始沉睡的躯壳,彻底陷入休眠。

    隔着桌子,林翔安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拥有毁灭时代记忆的男人。他本能地觉得:王大厦没有撒谎,只有亲身经历过核大战前夕那段混乱血腥时光的人,才会刻骨铭心保留下搀杂着悲痛与绝望的画面。

    “那是一台封闭式药物治疗舱。军区医院拥有独立的地下电能储流设备,依靠后备能源的供应,我在那里面睡了很久。十五年前,由于储备电能耗尽,治疗舱得以自动开启。我,也醒了过来。”

    王大厦木然地看着桌面上洒落的光斑,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粗糙的腮帮两边满是短硬扎手的胡须。他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根本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一个勉强还算认识的熟人。在卫戍司令部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有关你的个人宣传册。那个时候,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共和国英雄,也是每一个军队成员崇拜的偶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翔的声音低沉而和缓,他苦笑了一下,带着对逝去的往昔和那些不可能再出现场景的怀念,淡漠而伤感地说道:“已经过去近一个世纪啊”

    王大厦低下头,把整个前额深埋在滚烫的双手中央,似乎这额头已经无法承载万千思绪的重压。过了很久,他才把明显带有忧郁的脸庞重新抬起,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也有问题想要从你那里找到答案。”林翔淡淡地微笑着坐直身体。

    王大厦的眼睛里充满前所未有的希冀光彩:“这个世界,究竟因为什么而被毁灭?”

    林翔一怔,眼神随即变得凌厉起来。

    旧时代终结于全面爆发的核战争,这是每一个新生代人类都知道的事情。骷髅骑士团在制造培养人并且将其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投放的时候,已经在他们的大脑皮层里灌输了有关这部分的记忆内容。也许是出于对曾经辉煌文明的留念吧!骷髅骑士们似乎不想让这个秘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而是选择让它在人类历史的记载当中继续顺延、存在。

    按照王大厦的说法,他从治疗舱里醒来已经过了整整十五年,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我问过很多人,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核战。我想听听你的说法,这样做似乎很蠢。但是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很难真正相信某个人。”王大厦显然看穿了林翔的内心。

    沉思片刻,林翔认真地回答:“他们说的没错。至于爆发核战争的诱因这也是我正在寻找的答案之一。”

    王大厦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仰起头,用失神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天花板,长长地叹息着,说:“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从治疗舱里苏醒后的这十五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林翔毫不迟疑,直奔问题核心。

    第一百四九节 r锅

    从沉睡中苏醒的感觉并不舒服。思维凝滞,动作迟缓,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绵软的四肢感觉不到力量,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只剩下一堆勉强还能算是生命的r。

    繁华的金陵城已经变成废墟,带着记忆深处对活尸本能的畏惧,王大厦没有进入林立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深处,而是在强烈炽热的阳光照耀下,蹒跚着脚步,在茫然和饥饿的驱使下,慢慢走向远处的荒野。

    灰色,是他对这个醒来后世界的第一认知。

    拥挤不堪的车辆残骸,在残破的高速公路上形成一条遥远不见首尾的长龙。天空中偶尔会掠过一两只黑暗的乌鸦身影,与地面随处可见的灰白人类遗骨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枯黄的草j从破碎骷髅的眼窝里探伸出来,努力寻找着可能与阳光接触,获得生存的机会。

    荒凉的原野上,矗立着几根歪斜的水泥电杆。在一堵表面涂料完全剥落的背风土墙旁边,一口架在火堆中间,用旧时代铝制水壶制成的锅里,大块熟r随着沸腾的汤水上下翻滚,表面浮泛出一层腻厚的灰白泡沫。

    用两根枯树枝做成的筷子,王大厦几乎是在没有咀嚼的情况下,连吞带咽地吃光整锅r汤。他已经整整饿了两天,胃里泛出的酸水和虚弱颤抖的身体,使他根本无法考虑这些食物是否能吃,有没有毒?

    荒野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凭空出现一锅r。十几分钟后,当吃饱喝足的他抚摸着滚圆的肚子,带着惴惴不安的忐忑心情,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坐等r锅主人出现的时候,从断墙后面那条几乎被尘土完全覆盖的小路尽头,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可是,王大厦却从未见过像他们一样的人类。

    他们非常强壮,面目狰狞,腰部系着一块破旧的围巾,l露的身体表面凸显出大块虬结的肌r。他们的头发如钢鬃一样杂乱且坚硬,脸上刺着恐怖的纹青,布满血丝眼睛里,释放出饥饿、仇恨、愤怒的目光。

    没有任何语言交涉,他们扔下抱在怀里,似乎是刚刚收集到木块和各种可供燃烧的物件,咆哮着猛扑过来。大张的嘴里,露出一颗颗类似犬科动物般的锋利獠牙。

    可能是基于旧时代对于活尸的战斗经验吧!靠着那把只剩下十六发子弹的5g43突击步枪,王大厦准确地打爆了他们的脑袋。当他带着好奇的心理,在尸体附近搜索的时候,却恐惧地发现就在距离火堆大约十余米,恰好被断墙遮挡了视线的空地上,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的女人,被十几根c进土里,长度超过半米的散乱钢筋平平撑起,形成一个悬空而挂的“大”字。她的腹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d,一截已经干皱的肠子拖拉着半凝固的血块,从伤口里垂直吊伸着。

    她没有左腿。腿根位置上留有被锐利刀具切割的痕迹。强忍着胃部剧烈的翻腾,以及内心深处想要呕吐的可怕欲望,浑身颤抖的王大厦大口喘息着,恐惧的目光沿着女尸身体下面已经发黑的血迹一直顺移最终,锁定在那火堆旁边,那口刚刚被自己吃空喝尽的锅里。

    强烈的恶心和说不出的反感,像两把生锈缺口的钝刀,被无形的巨手c纵着,在王大厦刚刚装满的胃囊里来回刮蹭。骤然缩紧的神经刺激着肌r,促使它们作出本能的生理排斥动作。尽管理智明确无误地表示,饥饿的身体需要这些来自于同类身上的r,可是潜意识里仍然存在的道德体系和从旧时代保留至今的惯性思维,却控制着他作出条件反s式的呕吐。

    进入身体,又重新掉落在地面的r块,表面蒙着一层模糊黏稠的消化y。它们当中的一部分已经被身体彻底吸收。每每想到这里,王大厦的反胃欲望就会变得更加强烈。他双手紧紧攀扶着松散的土墙拼命作呕,干燥的沙石地面,很快汪集起一堆混合着淡红血丝的半凝固r糊。它们散发出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馊酸味儿,在干燥的空气中朝着四面八方慢慢扩散开来。

    王大厦绻曲着身体缩在墙壁背后,强烈的痉孪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密集的汗珠从额头两边渗出,汇聚在下巴的尖端,随着身体无意识的颤抖,接二连三掉落在地面。

    已经被驱逐的饥饿,很快又重新占据了他的思维空间。空荡荡的胃囊像刚刚得到一张大牌,兴奋无比压上全部筹码准备大干一场的赌徒,忽然被意外冲进房间的警察用枪指着不得不被迫离开赌桌失落、愤怒、绝望,它无法反抗大脑的意志,只能以更加剧烈,更加可怕的速度拼命蠕动着,用这种最基本,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式,表明自己必须得到满足的欲望。

    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从岩石底下的缝隙里慢慢爬过,它摇头晃脑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细长的触角像天线一样警惕地注意着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它爬得很慢,但是即便再迟缓的动作,也能够缩短与那堆呕吐物之间的距离。

    堆积在地面的r糊,看上去令人感到恶心。但是不可否认,这些被胃酸充分搅拌过的r块,的确能够提供充分的营养和身体所需的热量。

    虫子爬了很久,终于接触到r糊的边缘。它小心翼翼地浅尝了一口尚未被泥土吸收的黏y,大概是觉得味道很对自己的胃口吧!它开始把这堆意外发现的东西归列于食物的种类,蹬开细长的节肢钻进其中,肆无忌惮地大吃起来。

    越来越多的虫子朝这里围聚,荒野上可吃的东西非常稀少,无论人类还是变异生物,都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进食的机会。

    默默地看着在r糊旁边来回攒动的虫群,目光呆滞的王大厦,似乎又回到那个生离死别的时刻。

    同生共死,是旧时代情侣之间使用频率很高的一句话。男人用它哄骗女人上床做a,女人用它证明男人对自己的忠贞不渝。金钱和廉价的爱情,使欺骗变成达到目的必需手段。王大厦也不例外尽管他和小护士像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曾经海誓山盟,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小护士仍然背叛了曾经承诺过的一切,把本该陪着自己死去的心爱男人,毅然推进了治疗舱。

    她要让这个男人活下去。这也是她在彻底丧失理智前,脑子里最后的希望。

    王大厦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只知道长时间的休眠,已经把体内留存的能量消耗一空,自己的身体临近于虚弱崩溃的边缘,再不进食,结局只能是活活饿死。

    吃人,有违常理。那种非道德的行为,是野兽的专利。

    但是,此时此刻,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在无道德的罪恶中继续生存?

    还是保留人性良知的绝望死去?

    我我我我饿

    突然,他像疯了一样扑倒在地,抓起一团团已经变冷凝固的r糊,连同粘连在表面肮脏的泥沙一起,大把塞进口中,在难以忍受的强烈恶心呕感中,硬生生的狂吞下肚。

    欲望彻底压倒了理智,在生存面前,人类尊严和道德良知,是那样的脆弱、无力。

    “吼”

    带着内心深处羞愤难抑的炽热火焰,满面狰狞的王大厦嚼着腥馊的r糊站起,大步走到墙壁背后的女尸旁边,拔出腰间的军用匕首,从肥腴的尸腿上,割下一大块粘连着澄黄脂肪的r,野蛮地一阵乱嚼。

    在摒弃了道德的眼睛里,人r和猪、牛、j、羊没有任何区别,同样拥有丰富的热量和蛋白质,足以维持生命消耗。

    苍茫的天地间,狂猛的暴风像鬼一样呼啸着。高高扬起的沙尘,把太阳的光芒远远驱赶出这颗荒凉的星球,在铅的浓密辐s云层笼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死一样的灰。

    “老天爷,你妈个烂。老子要活,要好好活下去,活给你狗日的看看”

    王大厦一动不动站在风中,横冲直撞的沙石砸在皮肤上,有种硬生生的刺痛。他瞪着赤红的双眼,高高举起肌r盘虬的胳膊,朝着无法捉摸的遥远天际,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思维和理念,往往会陷入一种被圈禁的僵化形态。惯性思维、恒定的世界观和来自构成社会的法律、秩序、逻辑,对思想的潜力加以限制和束缚。从某些方面来看,这种桎梏应该是有益而良性的。人类可以在有限的空间里进行无限的幻想,可是一旦思维状态进入无所顾忌的狂热和混乱状态,失去捆绑的欲念也会在邪恶的诱导下,彻底颠覆曾经被认可的一切。

    历史上杀人狂和食人魔的诞生,均源来于此。他们的思维想象能力已经超越道德能够承受的极限,只有血腥和野蛮才能安抚嗜血的心灵。他们并非天生的恶魔,却在欲念和无理性的幻想当中,选择了站在人类道德的对立面。

    用旧时代的标准,对辐s世界的新生代人类进行衡量,显然有失公允。文明所包括的一切美好特质,都是建立在富足和温饱的基础上。当生命随时受到死亡威胁,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时候,即便是最仁慈的上帝,也会张开大嘴,用锋利的牙齿从最亲近的人身上,连撕带咬扯下足够让自己吃饱的r。

    王大厦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从沉睡中苏醒,来到废土世界之后的第一顿饭,吃的就是自己同类的r。

    第一次吃人,恶心呕吐属于正常反应。当胃里的食物消化一空,重新感觉到饥饿的时候,已经习惯血腥并且完全麻木的他,很自然地拿起了刀,从残破不堪的女尸身上,割下更大的一块

    从人变成野兽,这大概是旧时代和废土最根本的区别吧!

    靠着从尸体身上割下晒制成的r干,他在荒野上独自游荡了很久。渐渐的,接触到第一个流民,第一个聚居营地,第一个男人、女人、孩子。

    他开始知道许多在旧时代难以想象的东西,辐s、核战争、死亡。

    通过与流民的交谈和了解,他终于明白那些在荒野上肆意杀人、煮r,外形像人,却和人类有所区别的家伙,叫做暴民。

    这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而是一个混乱不堪的黑暗地狱。

    王大厦彻底死心了。他不再对任何事情抱有期望。家人、亲人、爱人,他一无所有,只能孤独、无助、麻木的生活在一群完全陌生的流民当中。

    他开始相信所谓的神。他并不要求神灵拯救自己脱离苦海,只是祈求那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能够让自己死寂的心里,仍然保持一丝人类应有的希望。

    “当卫兵把我带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你简直无法想象我有多么激动。只有和我一样来自旧时代,同一个国度,拥有相同经历的人,才会对那首歌产生兴趣。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一个他妈的异类。没想到在最绝望的时候,居然能够找到一个同伴值了!太值了!就算现在让我去死,也值了!”

    王大厦的眼睛里缀满浑浊的泪,他的胸部剧烈起伏,嘴唇在不受控制般轻微颤抖,窗外s进的阳光,照在他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仿佛坚硬岩石被缓慢溶化后产生的柔软。

    整整十五年了,他一直在灰色和孤独当中浑浑噩噩的活着。没有尊严,没有希望。他并非不想寻找并且得到这些东西,而是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确定的目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残存的生命消磨时间,在这种无聊的衰老过程面前,谨守着小护士对自己最后的要求。

    林翔默默无言,凝神沉思。过了很久,他带着忧郁而庄重的微笑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的另外一端,缓慢而坚定地伸出右手,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你并不孤独。现在欢迎回家。”

    王大厦用力抓住递到面前的这只手,眼眸里充满无限的激动和感慨,浑身颤抖的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