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犊莸陌不昵d鞘装不昵蝗彰灰沟爻巳嗳眨乖诓煌5爻膊恢挂嗑谩n也挥傻孟肫鸶竿醯蹦旮上碌牧郊朗拢耐钒蛋捣2?br />
记得父王五十大寿庆典后不久，父王带了万余人去褒谷狩猎，正巧碰见刚刚即位的秦惠王。他送给父王一笥金子作为礼物，父王却把祖传的用大禹治水余下的息壤息壤：神话传说中一种可以自我增长的土壤。大禹治水时，有〃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之说。所做的小夔龙作为还礼。秦王不识货，给夔龙浇水，变成了一大堆泥土。他非常生气，还以为父王骗他。朝中得知此事，人人叹息。都怪父王意气用事，挥霍祖先圣物，万一再发洪水，不知如何疏导。此后不久，在褒谷狩猎见面的地方，出现了五个石牛，牛p股后有五堆金子。父王轻信秦王所派巫祝的话，以为牛可便金，命五丁力士把五头石牛拖回成都。入蜀本无路，硬是拖出一条路。由于地势险阻，山石河流阻截，只拖回了三个，其他两个中途碎了。五丁力士为此挨了父王一年多的骂。秦王还专门派一百名士卒来饲养石牛，父王把他们奉为上宾，锦衣玉食，凡其所需，一应俱全。三年过后，养牛的那一百人个个吃得肥硕异常，可那三尊石牛还是石牛，既没有变大一分，也没有生出小牛，更没有拉出金子。父王这才知道被愚弄，轰走了所有喂牛的人，大骂秦惠王为东方牧犊儿。秦人祖上本是东夷游牧之徒，不在诸侯之列，所以父王这么骂他。秦惠王回话说，我虽牧犊，当得蜀地。两下打了一年多的嘴仗，后来作罢。
现在想来，都是秦惠王早有预谋的诡计，目的是探明和打通蜀国的路。蜀与秦，一南一北，相隔万里。本互不相干，可秦的用心昭然若揭。巴与蜀征战多年，今天你失一城，明天我失一城，争来争去倒没什么，谁也没把谁灭掉。看来蜀真正的敌人不是巴，而是秦。
愚蠢的父王啊，老迈昏庸，对发生的一切竟浑然不知！
我来到七星殿，见铁锤将军和众将正端坐在那里，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碗用土煮成的粥。铁锤将军没有理会我，他端起碗，把碗里的东西都吃了。众将也一言不发地端起碗，也都吃尽了。他们的表情没有痛苦，好像早已习惯。但他们每次下咽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了沙子在他们齿间翻动的声音。我打了一串冷战，眼前发晕，扶着柱子才得以站稳。
我问：
〃为何不请援军，告以秦人助巴之事。〃
铁锤黑星说：
〃援军？不出城如何去请？能出城也用不着他们了。〃
我说：
〃可放狼烟。〃
铁锤将军笑道：
〃粮仓着火时，黑烟蔽日，胜过任何狼烟。若他们肯来，早已动身了。〃
我一听急了：
〃那就困在这里饿死不成？〃
众将无言良久。
有人提议杀马。
铁锤将军说：
〃马不能杀，杀马等于自杀。〃
众将无言。
铁锤将军沉吟片刻说：
〃但有一匹马可吃！〃
于是率领众人来到北门楼。敌人见城上有动静，立时警觉起来，人马攒动，矛弩手调好了弩车。
铁锤军的十个力士从城上甩下铙钩。
搔耳战马的埋身处极易辨认，矛弩的杆仍露出雪层表面三寸有余。但因积雪太厚，一时无法抓到，抓了半晌，才碰到马。加之兼当日风高雪大，铙钩掷不准，又必须多个铙钩同时搭住方能提起。有几次，已钩到马的一条腿或脖颈，可提到一半，又陡然脱落。敌人开始发s矛弩，飞蝗一般，钉到城墙上。但因距离关系，无法s到城上的士卒。最后，四把铙钩同时搭住了马，马被提到了空中。有三支矛弩s中了马，它向一侧滑落，好在其他的六把铙钩同时搭上，将它拉上城来。
长猿狼提议，将搔耳和其他几个铁锤军士卒的尸身一并用铙钩取回，说罢就要动手。铁锤黑星止住了他们。
他指着城上被拉得四分五裂的马说：
〃人已经死了，要留全尸。冻了这么久，马尚如此，人一抓就碎。会有机会取回的！〃
晚上，铁锤军在古蜀王和老铁锤将军的铜像前给搔耳的战马做祭礼。礼毕，杀马煮汤，供全体将士饮用。r少汤多，但人人有份。
热汤下肚，铁锤军的脸上有了血色。
长猿狼与搔耳有师徒之义，形同父子，他恨不能早日为其报仇，当下请令去劫敌人的粮草，铁锤将军准命。
取汤（3）
但是他和他带去的一队人马却没有回来。他们是从第二城的角门出去的，被埋伏在山岗后的敌人伏击，三百余将士被矛弩s死在城下的山谷中。为了抵挡矛弩，他们还特地抬上了六扇废弃的旧城门，但矛弩穿透了三寸厚的城门，击碎了他们手中的盾牌。当夜有月光，城上的人看得真切。不见敌人，只见矛弩齐发，铁锤军应声而倒，穿胸透甲，当场毙亡。城上人呼天抢地，无不骇然。
给我留的最后一碗马r已经吃光。
和妩媛婆婆在主城校场的一角的积雪中挖出一束枯草，她们把草切成粉末，给我熬了一碗汤。我呷了一口，全是雪和土混合的气味。妩媛婆婆瘦了一圈儿，脸上出现了棱角。更单薄了，衣服罩在身上，宽衣大袖。
我对她俩说：
〃你们吃吧，你们三天没吃东西了。〃
她们端着汤，眼泪掉在碗里。两人是哭着走的，但是晚上却面带笑容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两个朱漆的碗。
是带汤的r，我狼吞虎咽吃掉了一碗。
我问她们：
〃你们吃过了吗？〃
她们笑着答道：
〃吃过了，不光我们吃过了，将士们也都吃过了。〃
我端着剩下的那一碗汤r，缓过气来闻了闻。真香，还冒着热气。
我边吃边问：
〃这是什么r？怎么一下子有了这么多r？〃
妩媛婆婆和互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我这时看见碗里的汤泛起的油花只有半圆。那油花像一轮轮反光的弦月漂浮在水中。油花与油花相碰，汇到了一处，但却合不成一个完整的圆，依旧是半圆，所有的油花都是半圆！
我厉声问：
〃这是什么r？〃
她们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我勃然变色道：
〃说，到底是什么r？〃
妩媛婆婆哆哆嗦嗦地答道：
〃北城门口敌人的r。〃
她话音未落，我哇地一下将吃进的东西吐了出来。接着又吐，直到吐了个干净。我的脸上鼓起了道道青筋，我感觉它们像杀了人一样地在跳。我用拳头猛敲胸口，这才喘上来一口气。我把碗摔到她们面前，怒斥道：
〃滚！都给我滚出去！〃
吃人。
城上的确在吃人。虽然是敌人，死了的敌人，但那也是人，从此我拒绝吃东西。几天过后，城门口死去的那三排敌人的尸体已被铙钩搭到城上吃完。
这天，妩媛婆婆和又端来了那两个朱漆的碗，就像两个鬼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见那两个碗心里就发毛，低头一看，碗里竟放着两颗人头！一个是铁锤将军，一个是石匠，散发飘飘，面目枯黑，游荡在清水中！
我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
她俩却一步步过来：
〃公主请吃，公主请吃！〃
那两个黑黑的头颅在碗里翻滚着，突然一跳，变成了两朵枯萎的蓝花；再细看，确实是两朵蓝花……那两朵被我埋在主城校场的蓝花。我一把打翻了她们手中的碗，又去扇她们的耳光：
〃谁让你们把它们挖出来的？！谁让你们把它们挖出来的？！〃
我和她们同时倒在地上，两碗已碎，那两朵蓝花就在我面前，躺在一汪水中。我爬到左边的那朵面前，把它拿到手中，快速地拂干水，口中急促道：
〃铁锤将军！〃
我又爬到右边的那朵面前，将它也抓在手中，拂干了水，放到面颊上抚慰道：
〃铁锤将军！〃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见到石匠，我要见到最后一尊雕像，我要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铁锤将军！就这么给饿死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岂不为天下笑！我把两朵蓝花放到嘴里，飞快地咀嚼起来。不管他们究竟谁是真正的铁锤将军，现在都在我肚子里了。
我边嚼边说：
〃生根吧，发芽吧！开花吧，凋谢吧！〃
这时铁锤将军进来，看见了地上的碎碗和、妩媛婆婆脸上的指印，望着坐在床上嘴里早已没有东西还在空嚼的我，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我手抓胸口，全身颤抖，嘴唇仍在着魔似地念叨：
〃生根吧，发芽吧！开花吧，凋谢吧！告诉我谁是他吧，告诉我他是谁吧！〃
他来到门外问和妩媛婆婆：
〃她想吃什么？〃
我在室内高声喊道：
〃我要吃草！给我草！草！草！〃
和妩媛婆婆跪在门外，泣不成声地回道：
〃公主，城上的草已经没了。〃
〃雪底下还有。〃
〃雪底下也没有了，连草根都没有了。〃
〃那就给我雪！雪！雪！〃
我的生命可以靠雪维系，但铁锤军的将士不能。他们需要粮食，需要r。
敌人看着城上将他们同伴的尸体用铙钩钩上城，格外恐慌，轻易不肯踏出树林一步。于是，铁锤将军命令从地库里搬出了金子。成箱成箱的金子搬到了城上，逐一打开，倒到城下。那些多年以来朝贡者送来的金子在雪花中熠熠闪光，下落时响声清脆，就像下了一场雨。
巴蛮立即察觉了，有人从树林里探出头来。
金子落在积雪中很快不见了。
铁锤将军命令道：
取汤（4）
〃继续搬，继续倒！〃
金子隐没在厚厚的积雪中。一箱箱沉甸甸的金子被搬上来，金灿灿地打开，泼水一样地向城下挥扬开去。
三星城有得是金子。
积雪之上出现了耀眼的黄色，而且面积在逐步扩大。最后，金子在城门口的雪地上堆出了一座小山。敌人的马队和步卒在树林里快速移动，但是没有人前来。弦音带领几个臂力过人的力士拿起几块金子向树林里掷去。树林里一片混乱，旋即又平静了。
铁锤黑星在敌楼上眺望，做出了不可出击的手势。
不多时，铁锤将军与众将汇集到一处说：
〃今晚，他们会来取金子。〃
三更已过，月光皎洁无比。
雪花如萤火般飞舞，那堆金子在雪地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巴蛮最终还是出现了，披着白衣，匍匐而来。城上的铁锤军强弓硬弩早已备下，箭在弦上，引而未发。等到第一批取金的敌人往回走，第二批又来时，城上一通鼓响，万箭齐鸣。敌人手持金子，往来交错间，相互拥挤，一时难以脱逃，纷纷中箭，如被砍伐的木头一般一排排倒下。
那天共s杀巴蛮五百余众。
铙钩所及，有三百多敌人的尸体被钩上城。第二天，城上弃下百余具巴人的骨架。r与筋还有脆骨已经不见了，一星的残留都没有，只剩下白花花的粗骨，丢在那堆金子旁边，泛着比雪还白的光。
金子又扔了三天，城下的金子已经有了三堆。但是没有敌人前来，一个也没有。
第五天雪小了，风却更大了，城上倍感寒冷。
敌人不来攻城，城里的人也不出战。
城的北门依旧开着。
那三堆小山一样的金子被雪完全盖住了，旁边的枯骨也给盖住了。世界一片洁白，风也是白的，寂静也是白的。当年楚国苦县老聃有言，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巴与蜀交战多年，深谙此道。他们正遵圣人的典训，根本不和铁锤军接触，准备通过封城来饿死城中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只要避免自己成为铁锤军的食粮即可。他们威力无比可以连续发s的矛弩阻挡了铁锤军出城的脚步，这种新式武器的出现让铁锤军始料未及，空怀一身武艺却没机会施展。
几番较量之后，敌我双方都对彼此充满恐惧。
连接两军的只有无尽的风雪。
铁锤将军一筹莫展。
这天，他把一副士卒的甲胄和一柄铁锤放到我面前，嘱咐我万一敌人突然攻城，务必提前穿上。然后他绝食三日，净身，独自进入存放古蜀王铜人的密室开始祈祷。
城上的雪如烟，山上的雪似雾。
风这么大，我怎么听不见对面山谷里的锤声？我多次眺望，敌人并未在石匠所处的山谷扎营。但那里为什么寂静无声？d窟里的人怎么样，石匠的雕凿是否还在继续？不是我想到死亡，而是它已然在我眼前徘徊。饥饿导致失眠，失眠加剧饥饿。今天我还能看看窗外，不知明天这头是否还能抬起。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头发的重量，我的脖颈被它们压得格外酸软。旌旗的飘动，战马的低语，树梢的摇曳，雪花的飘行，这些声音我都听得到，为何就偏偏听不到石匠的锤声？
还有一尊雕像没有完成。
他说那将是一尊最最和我神形一致的雕像。
如果我现在就死了，那算什么？我还没有看见她的形象，就这么饿死了，那将是今生最大的缺憾，我死也无法瞑目！
人会饿，雕像不会。
人会死，雕像不会。
死，我也要和我的雕像死在一起。
可是，我如何出城？连铁锤将军都无法出去，我怎么才能到达对面的山谷？力气正在我体内消失，从床上起身已经变得十分艰难。我体内的月不再发光，它变得像柳絮一样轻薄，马上就要给风吹散了。
杯从我手中掉在地上。
我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气若游丝，意识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时，和妩媛婆婆正在我身边守候。她们告诉我，外面的雪停了。我想坐起来，但不能。她们把我扶到窗前。窗子打开了，好强劲的风。我头上的玉钗被吹落，头发立时乱了。
铁锤将军的义子持锤侍立在廊下，见我出现在窗口，俯身下拜。然后飞快地跳起来，一路小跑来到内堂，绕过一个燃烧的鼎，从一旁几案上取过一个小碗，双手举着跪倒在地。
接过来递给我，碗里是两条拇指大的小鱼，已经煮好。
我笑了，招呼他过来问：
〃哪里得来的？〃
他答道：
〃我在内城的河上凿了个冰窟窿，守了一晚才捉到的，请母亲食用。〃
我的眼里涌满了泪：
〃真是我的好儿郎啊。你们还要去打仗，你吃吧。〃
他伏身于地：
〃母亲吃。〃
我将他和揽在怀里说：
〃你们还小，要活下去。两条鱼，一人一条。〃
他们两人跪倒在我脚下：
〃我们恨不能亲就汤镬供公主食用。〃
我半晌无言。他们说的话都发自肺腑。只要我愿意，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沸腾的鼎里；只要我愿意，他们会以任何方式为我舍命。
取汤（5）
妩媛婆婆也跪下了，哭道：
〃我们都是公主的奴仆，老身也愿为食，只怕公主厌恶。〃
我破涕为笑，吩咐他们都起来。
〃有你们这番心意，我死足矣。但人不能吃人，宁可饿死也不能吃。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城上的人眼睛外凸，如天蚕纵目，因为他们吃人。〃
他们三人听了，愣在那里，表情极为惊讶。
我对义子说：
〃你的眼睛还没有外凸。你要一生保持这样的眼睛，到死都清澈如泉，多好！〃
就在这时，我听到外面传来了鸟的叫声。义子、、妩媛婆婆也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都听见了，的确是鸟的叫声。义子飞也似的跑到屋外，我被、妩媛婆婆搀着随后也出来。城上士卒来回跑动，有人在雪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自从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三星城的上空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飞鸟。我来以后，只在冰河雪浴那天见到一个影子，真正的鸟谁也没有见过。
但现在却出现了。
它一路叫着，风把它的声音提前传到。直到一个黑点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人们才相信，那果真是只飞鸟。城的上空y霾四合，乱云涌动。那只大鸟似鹰非鹰，白翅黑翎，紧贴着云层由北向南飞来。它的叫声无喜无悲，像是朗诵一篇古老王朝的纪表，保持着固有的节奏和语调。
人们纷纷上城，抬头仰望。
城上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有人准备好了弓，抽出了箭。义子折身返回室内，拿了铁锤将军的弓箭，兴冲冲地看了我一眼，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敌人也发现了飞鸟，他们率先放箭。由于鸟飞得很高，没能s中。鸟受了惊吓，加速向南飞来。城上也开始放箭。无奈风大，几s不中。眼看着它就要飞过城了，义子的弓引而未发，随着鸟翅膀的节律调整好了角度。
箭绝弦而去，正中飞鸟。
城上一片欢呼。
那只鸟带着箭飘飘摇摇向城上下坠。它并没有死，叫声停止了，但仍在风中挣扎。它在城的上空回旋了两圈儿，然后突然调转了方向，冲着敌人驻扎的山岗一头扎去。城上的欢呼戛然而止，众人无不顿足叹息。义子咬牙切齿，脸上表情失望之极。不多时，欢呼声从敌人驻扎的山岗响起，那是十倍于城上的人所发出的欢呼。
从城上可以看见巴军主帅的营帐前燃起了火，那只飞鸟被去了毛，架在锅里煮着。巴军主帅和他的众将聚集在帐前，在一排神虎旗下落座。那旗上的虎形图腾为巴人先祖廪君击杀盐水神女后在夷水夷水：今湖北清江。筑夷城立国时所绘，血色，身体直立，口张，爪扬，尾翘，目嗔，背驮金日，形象威猛，不可一世。鼓乐声响起，一个浑身上下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丑开始舞蹈。紧接着，一群头戴百兽面具背上c满羽毛的人出现了，和小丑一道跳起了巴渝舞。当年巴人助武王克殷，巴师锐勇，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也就是后人书上所说的，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勇猛的巴军被武王称为虎贲和虎士。这种军舞与一般舞蹈不同，里面充满了血腥的杀气。
不一会儿，巴王伴随十只老虎也来到巴军主帅帐前，他们拖出长猿狼以及二十余具铁锤军士卒的尸首供群虎嘶咬。巴蛮以白虎为神，认为那是他们先王廪君死后的魂魄所化，因此向来虎贵人贱，虎渴饮人血，饿食人r。群虎张着血盆大口，啃噬着铁锤军死去将士的尸体，利爪将他们抓得身首异处，骨断筋折。巴王和巴军主帅舞在最前，越来越多的人围着群虎和火堆加入了舞蹈。
敌人的笑声此起彼伏。
那笑声伴着飞鸟的香味被风送到城上。
铁锤军将士饥肠辘辘，喉结滚动，只有唾沫可咽。那香气偏偏缠绵而持久，一阵强似一阵，在三星城上的空气里浓浓地弥漫着。铁锤军的士卒们面向北方，打开厚重的头，长长地呼气，脸上表情亦怒亦悲，但都久久不肯离去。
我从里到外一阵寒凉，嗟叹一声，准备回房。这时我看见义子在城垛的一角拿起了铙钩，他的脸由于气愤呈现出青铜的颜色。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下了纵目头。他把铙钩搭在石头上，手持铁锤拉着绳索从城上飞身而下。
城上一片惊慌，众人齐声喊他：
〃嗨！〃
〃嗨！〃
〃嗨！〃
〃你干什么去？〃
〃快回来！〃
〃回来！〃
哪里来得及。他像一只燕子，眨眼已经来到城下，然后旋风一般向敌营飞跑而去。敌人矛弩齐发，但他身材不高，矛弩均从他头上飞过。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已穿过冰封的护城河，冲到矛弩车阵跟前。只见铁锤翻飞，几个矛弩手当场殒命，一辆矛弩车也被他砸翻。没有片刻停留，他向前闪电般狂奔。十几个巴国军士被他相继打翻。他身后矛弩手将车转向他。矛弩从他背后呼啸而至，他全然不顾。矛弩再次飞过他的头顶，击中两个挡在他前面的敌将。刹时间，敌人营内大乱。
他一步一锤，一锤一人，但速度不减，转眼间已来到巴军主帅的营帐前。众敌将被他凶猛的气势所震慑，没敢向前，而随巴军主帅一同围成一个圆圈，护着巴王转到营帐的一侧。但他却突然掉转了方向，闪电一般从那一堆熊熊燃烧的火旁疾掠而过。
取汤（6）
火上的锅已在他手上。
他提锅就跑。
一只老虎从后面扑至，被他一锤击翻，其余的九只老虎踌躇不前，以爪击地，扬雪三尺，引颈咆哮。
由于刚才误伤自己人，敌人不敢再冲自己阵营的方向发s矛弩，但追杀他的人还是蜂拥而至。他一手提锅，一手持锤，左躲右闪，前后出击，一路击倒数十人。
他像一个小天神一般在雪地上飞驰。
锅里的汤洒在空中，敌人的血溅在地上。
一巴将乘白马持蛇形长矛急驰而至，后面是数不清的巴军士卒。我在城上看见城下腾起一条雪线，由北向南刮来。雪光之中，人喊马嘶，黑影点点，如同飞扬的尘土。一双往外喷着白气的纵目率先在雪雾之中奔出，接着就看见了马蹄。马上那将一身异域装束，头上c着一束羽毛，二撇上卷的八字胡与塔吉的一模一样。那将挺矛便刺，义子的侧袄被当即挑开，挂刀绳二股断了一股，腰刀半垂。
那将高喊一声：
〃留下家父宝刀，拿命来！〃
话音未落，长矛又至。城上一箭s下，擦义子肩膀而过，击中马蹄。一看，乃是所s，她正欲再s，被铁锤黑星按下。义子将锅链套在锤上，腾空一手，抽刀出鞘，反手将刀一甩。刚才那马被箭击中，四蹄腾空，正在下落之际，刀打弧圈飞将而至，正好砍在那将脖子上。由于已在城墙下，马蹄打滑，那将虽已中刀，但仍未气绝，长矛在惯性下加速向前，直挺挺地向义子后心刺来。
铁锤黑星一箭，正中那将面门。
义子闪身抓住长矛，借着冲力，脚踏城墙上城。城上连忙垂下绳索，义子弃矛，一把抓住了绳索，一手举锤提锅，向城上飞跑。大批追敌蜂拥而至，一齐向他放箭，他身中三箭。城上箭如雨下，三十余个追兵应声而倒。铁锤黑星催促快拉绳索。此时敌人的矛弩车已转好方向，两根矛弩紧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击中了城墙。
他被众人一齐拉上城。
城上数十条铙钩抛下，塔吉之子的尸首和他胯下战马被提上城来。那些未死的追兵吓得夺命而逃，一阵呼嚎，消散开去。三十余个巴军士卒紧随铁锤将军的义子被提上城来，其中五六个还活着，立即被铁锤砸死。
在众将的目光注视下，铁锤将军的义子一手持锤，一手提锅，背上c着三支箭，向我一步一步走来。提锅的手已经焦糊，但他全然不顾。他将锅放在我面前，锅里的汤剩下一半，整只鸟都在，还冒着热气。头拉开了，里边那张火红的脸冲着我憨憨地笑了。
他伏身于地，冲我叩首道：
〃请母亲用汤！〃
铁锤将军的众将无不感慨，铁锤黑星老泪纵横。众人跪倒在地，冲他施礼。然后逐一起身，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说：
〃嗨！〃
〃嗨！〃
〃嗨！〃
在义子身边看着，忽地破涕为笑，摸着他背上的三支箭含泪道：
〃你个锤娃子啊！〃
说罢，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拉到我身边。我把他抱得牢牢的，不顾一切地贴紧他，再贴紧他，长时间地亲吻着他的额头、他的眼睛和他的两腮。感觉中，如同亲生的一般。我暗自发誓，若我有儿，当如此子；此时此刻，此身此心，都统统连在一起。
我拉着他焦糊的左手唤道：
〃我儿，我的铁锤将军！〃
然后对城上的所有将士和城外的群山宣告：
〃这回你有名字了，巫提山的雪峰作证，我以我和我父祖的名义赐你新名，从今以后你以开明氏为姓，名字就叫取汤！〃
他坚毅地看着我，好像瞬息之间成长了许多，然后深深叩首：
〃谢母亲赐名！〃
接着，他向众将行叩拜礼。众将还礼，齐声高喊他的名字。整个三星城远近的山峦和峡谷，还有那处高c云天一向静默的雪峰，都在一同传扬这个新诞生的名字：
〃取汤！〃
〃取汤！〃
〃取汤！〃
合暖（1）
铁锤将军从密室里出来后，得知义子取汤的事，十分嘉许，他决定提前为他举行冠礼。
取汤的头发是妩媛婆婆和盘的，衣服是我早些时候裁的，用的是父王赐给我的带有神鸟图案的锦缎。虽然还差多岁，但铁锤将军认为取汤之举已证明他已成人，可以加冠。取汤的头发十分浓密，平日里随意披散或胡乱挽成个髻。现在梳理得整整齐齐，像一个小戟别在脑后。整个人一下子显得英武异常，扫眉阔眼，狮鼻虎目，方耳上翅，再加上龙翼高耸的冠带，站在老铁锤将军铜人面前，俨然一个上古时期的勇士。他腰悬石戈，手举玉璋，在青铜扶桑树前下拜。
铁锤将军亲自奉酒，三星城现在只有酒了。
礼毕。
众将继续饮酒。取汤坐在铁锤将军和铁锤黑星之间，右手缠着布，左手持杯。由于均是空腹，几杯酒下去，众将脸色大变，面如青铜，眼睛开始外凸。
铁锤将军问：
〃你已冲到巴王面前，为何不一锤结果他的性命？〃
铁锤黑星说：
〃让巴蛮主帅护着跑了。〃
取汤笑道：
〃当时我就想着那锅汤了。〃
弦音问：
〃你可曾看清他们的模样？〃
取汤答道：
〃未曾，我只看见汤。〃
众人大笑，都道：
〃难怪你取汤成功。〃
言语间，取汤一直在看着我。他的眼睛没有外凸，但也变了形，像两个巨大的方块分布在鼻梁两侧，中间各有一条横向的棱线闪着白光。我向他举杯。他把酒斟得满满的，一饮而尽。这种目光我没见过，但并不害怕。在我的注视下，他的眼睛渐渐又恢复到正常的形状。
城门掷金和义子取汤之后，敌人将营帐移到了山坳背后，中军也向后二里下帐，城上无法看到巴军主帅的行迹。他们除了在城的北方各门密布矛弩车之外，城的东西沿线也四处布满，城上稍有风吹草动便发s。近万名矛弩手轮班调换，不分昼夜地监控，严防铁锤军下城。
不多日，风雪又起，敌人的矛弩时不时地在风雪中呼啸而过。
三星城彻底被封。
铁锤将军再次进入密室，推卦策卜。他知我通晓父王的法术，亦善卜，与我一同前往。
我们以连山易连山易：古代易经的一种，现已失传。得一神秘卦相，解为：
出城赖二人，皆处子，一得援军，二得奇策。
激战二人亡，一在城上，一在水中。
又用归藏易归藏易：古代易经的一种，现已失传。推演，解为：
城破城犹在，人亡人未亡。
最后用图洛之法图洛之法：即河图洛书，周易由此演化而来。卜问，解为：
敌可胜，名可就。
众将问卦相所示，铁锤将军沉吟不语。这三个卦相看似具体，却很模糊，仔细揣测又相互矛盾。我似有所知，似有所悟，却又什么都不甚明了。想着各种可能，然后又将其一一否定，似乎知道了我们的命运，又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七上八下，脑子更乱了。
铁锤将军见众人面色凝重，便把卦相的开头和结尾告诉了大家：
〃卦上说，可出城胜敌。〃
众人听罢，无不欣喜。
铁锤黑星说：
〃城中尚有存酒一千五百樽，战马两千匹。人饮酒，马不饮。每天都有马成批饿死，宜速战。〃
弦音说：
〃今年秋天多余的红稷米存放在石匠的d窟里，只是无法取来。〃
铁锤将军说：
〃幸好敌人尚未发现他们，一旦发现，他们必死无疑。现在首要是如何出城。〃
众人面面相觑，未有良策。
取汤看了一眼众将，上前一步冲向铁锤将军施礼道：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出城。〃
铁锤将军想到卦中的处子之说，目露惊异之色。
众人来到图室，听取汤讲述。
地图展开。
取汤指着图说：
〃我观察多日，敌人于北河此处取水。这里是内城，我已在此凿d。此处与敌人取水口相距两百七十余步，可拣善泅者持锤潜渡，奔至山谷d窟，取粮并与援军报信。两下夹击，敌可破。〃
弦音问：
〃人不换气，持锤游于冰水中，谁能行二百七十步？〃
取汤说：
〃可口衔皮囊，中途换气，两口即可。〃
铁锤黑星说：
〃此策甚妙，只是夜晚，昏昏暗暗，又在冰层之下，万一走偏，如何能寻见出口？若寻不见，必憋死无疑。〃
取汤说：
〃敌人取水之时，多提灯笼引路，汲水时将灯笼放于冰上，可照出口。我们只待见他们取水远来之时下水，敌到我到，可出河面。〃
铁锤将军听罢，说道：
〃天赐取汤，救三星城渡过此劫。与卦中所示暗合，可行！〃
于是依计准备。选出善泅者二十人，置备皮囊，束口，中置小管，可吐纳气息。又派人于城北门每日鼓噪，但不出兵，只是吸引敌人注意。却于内城西边河面凿开冰面，取汤等二十一人饮酒赤身，冒雪暗中演练。入夜，只见二十几个赤条条的人出没水中，脊背泛着青光。水流很急，上面漂着细小的冰凌。风卷起河岸上的雪在空中抛洒，与河中翻腾的冷气相接，瑟瑟作响。我与在楼上下望，看得我们手足发冷，牙齿打颤。
合暖（2）
我要出城去，我也要出城去！如若让敌人攻进山谷，发现我那些雕像，还不如让我挫骨扬灰！我要去见石匠，我要去见我那尊尚未谋面的雕像，哪怕只说一句话，哪怕只看一眼！
临行的当天晚上，取汤来向我辞行。
我命为他梳头。
默默无语地为他梳完，解下自己头上的带子为他束上。她将梳落的几根取汤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折好，包在绢帕中。她一手托帕，一手持梳，散发遮面，碎步退下。
我整理了一下他的左衽，一切停当。他看了看窗外，然后向我行礼。
出发的时间已到。
我对他说：
〃你在此稍候，我有件东西要你带给石匠。〃
说罢，我转身来到内室，换上那天铁锤将军为我准备的那套士卒的衣服，披好甲胄，提锤出来。取汤惊讶地看着我，跪倒在地。
〃请问母亲要带何物？〃
〃要带之物就在你面前。〃
〃小人不敢！〃
〃城上已绝粮数月，我随时会饿死，你想让我饿死吗？〃
〃不想！〃
〃敌人攻城在即，城破我死，你想让那群只知有舅不知有父的巴蛮取我首级辱我身体吗？〃〃不想！〃
〃那带我走！〃
〃不要为难取汤！〃
〃你怕什么，我会泅水。〃
〃我怕将军知道……〃
〃你是我儿吗？〃
〃是！〃
〃你肯为我舍命吗？〃
〃肯！〃
〃你想让我现在死吗？〃
〃不！〃
〃若不答应，我此时就一锤砸烂脑袋，死在你面前！〃
天上飘着清雪，面前的酒碗已空。
脸很热，铠甲里的身体也很热。昔日取汤为我捉鱼的冰窟窿经过修整，镶嵌在内城的河面上，如同一面天镜。加上我和取汤，共二十二人在冰窟窿前排成了两队。铁锤将军、铁锤黑星、弦音等为众人饯行。由于是凌晨，光线昏暗，每人的装束都一样，全手持铁锤，颈挂皮囊，腰c短剑，清一色的甲胄，再加上全戴了头，我夹杂在众人之间，没人发觉。
铁锤将军从队伍面前走过，众人依次向他行礼。他的大手拍着士卒们的肩膀，这就是他的言语。拍到我了，我没想到他的手会那么重，整个身体一晃。
铁锤将军问：
〃你饿晕了吗？〃
我摇头。
取汤在一侧回禀道：
〃他水性很好！〃
铁锤将军的一双回形大眼疑惑地看着我。想到这有可能是我们最后的诀别，我的眼里一时涌满热泪。但是我没有出声，使劲地点了两下头。他扫视了一眼众人，与铁锤黑星、弦音等人向取汤及众人行礼，众人跪拜还礼。
取汤第一个入水，余者相继而入。
眼前一片漆黑。
水很冷，身上的热气顷刻全无。锤重，剑重，衣甲更重，身体被它们带着不由自主地下沉。人们都打开了头，口衔皮囊，奋力划水。已经游了很远，但还不见出口。我换了一口气，身边有人呛水，我看见几只皮囊在眼前的急流中漂过。两个临近气绝的士卒用锤狠命地击打着头上的冰层，然后身体和锤一同坠向水底。
我的肺几乎要炸开，更糟糕的是我刚要换第二口气的时候，吸管突然折断，皮囊已经进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在水中，我要死在那尊和我完全一致的雕像身旁。我扔掉了头盔和头，丢了皮囊，坚持前行。
终于摸到了泥！
这说明已经到了岸边，但就是不见出口，我们不得不在冰层之下回旋寻找。马上就要没力气了，我扔掉了手中的锤。就在这时，身边又一个士卒沉下去了。我不能沉，千万不能沉！要死我也要死在石匠的怀里，坚持划，划，划，划，每划一下就离我的石匠近了一步，就离我的雕像近了一步！我看见石匠了，他就在前方向我招手，这回乡的路，我一定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把它走完！
头顶的前方出现一串朦胧的光！
士卒们急速向前游去，口中的皮囊尽落。光越来越近，是淡黄色的。敌人汲水的冰窟窿口已然出现在面前，充满了光，像一个橘黄的太阳悬在我们头顶上方。
一只水桶进入水中。
取汤抓着那水桶，顺势一带，一个打水的敌人落水。取汤及众人手起锤落将其砸死，然后飞鱼一般蹿出了水面。河面上还有七个敌人，一时吓得魂不附体，被取汤等当场结果了性命。他们倒地的时候，碰翻了放在雪地上的两盏灯，一盏被风吹灭，一盏却燃烧起来。远处的敌人立即发觉了，一小队人马朝这边冲过来。
取汤拉起我就跑。那些没有来得及出水的，都被敌人用箭s死或用枪戳死在水中。
岸边就是树林。
众人飞似的在雪地里狂奔。
后面敌军人喊马嘶，叫声一片。
石窟入口处，么虎正在一块石头后锤横在腿上打坐安睡，青琴在一旁侍立。
取汤等人见了，在远处便喊：
〃么虎将军！青琴！快快救我！〃
敌人数十骑已赶到眼前。由于石窟入口掩在两块巨石之间，双马无法并行通过。么虎昂然立于当中，连续击倒三骑。余下的敌骑在十步开外勒住，随之而到的步卒也一同止步。
合暖（3）
此时天色微明。
么虎和青琴一高一矮站在巨石之间，都身披黑甲，手持铁锤，面戴头纵目。么虎与铁锤将军身量类似，青琴与取汤大小相同，敌军把他俩当成了铁锤将军和取汤，不理解他们此时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两人又在高处，敌军见了，如遇鬼神，只将d口围住，派人回营报信，不敢前行半步。
我和取汤及众人来到d内。清点了一下人数，总共只剩十三人，其余九人都没能跟来。他们都死了，在岸上，或在水中。甲胄冻在身上，坚不可脱。很多人背上都有中箭后留下的白点。大家庆幸多亏甲胄浸水结冰，不然在刚才被追袭之时早已死在箭下。
青琴点燃一堆火，让大家烤火